第58頁

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所謂強者,就是不費一槍一彈。彈指之間,攻城略地,讓敵人潰不成軍。

    電梯裡,人事處長還在感慨畫塵與何熠風的金玉良緣:「人一旦行好運,做什麼都是好上加好。阮小姐修了一對好父母,找個男人也是人中龍風。像我們這些工薪階層,真要高山仰止了。」

    不知何故,邢程面色鐵青,連嘴都抿得很緊。

    「啊,說錯了,是我,不是我們。邢總的前程那是鮮花鋪就,不可估量。」人事處長打著哈哈。

    邢程的臉上始終陰沉著,上車之後,他又點著了一支煙,看看窗外,遠景還是那麼單調,內心還是那麼荒涼。人事處長還在說什麼,他統統都聽不見了,腦子裡一遍遍閃過畫塵醒來後對何熠風笑的樣子。那不是刺眼,而是心酸。曾經,畫塵也這樣對他笑過,而他選擇了忽視。那時,畫塵還只是阮秘書,不是晟華的千金小姐。

    今天剛上班,人事處長就慌慌張張地跑上來。新總經理回香港了,辦公室門鎖著。他折身就進了邢程辦公室,說接到交警大隊的電話,問他們是不是有個員工叫阮畫塵,她出了車禍,讓單位去人辦理下事故手續。

    邢程的頭一下子就炸開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人事處長。要忘記一個喜歡的人,就不能再見面,不能再聯繫,這是真理。邢程知道,見面和聯繫,會讓一個人的鋼鐵意志化作萬縷柔情,但是沒辦法,濱江就這麼大,他們會不期而遇,她的消息會像風一樣吹進他的耳內。他對自己說:投降吧,放棄吧,什麼土壤,什麼大樹,什麼風景,都不重要了,只要畫塵好好的。不要失蹤,不要消瘦,不要出任何意外。他要對畫塵說:住不起靜苑,他們住小公寓。省著花,他的薪水也可以讓她衣食無憂。去不了國外,他們節假日可以開車去逛小鎮。

    路上,人事處長下車去買了鮮花和果籃,他拿起手飢,給沉思打了個電話。

    他要告訴她,其實他真的算不上什麼潛力股。了不得是個低值易耗品,她評估錯了。沉思大概在騎馬,沒有接電話。

    進了電梯,人事處長擾豫了下,笑道:「邢總,我先給你打一劑預防針,一會在病房要是遇見晟華的兩位老董,你可別吃驚。」

    「他們也來看望阮秘書?」他問道。

    人事處長呵呵乾笑,「阮秘書其實就是晟華傳說中在國外讀書的千金小姐。」

    「怎麼可能,阮秘書姓阮?」邢程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人事處長「噗」地一笑:「這個是有緣由的。晟茂谷的父親是給人家入贅的,晟是母姓,他的父親姓阮。晟茂谷現在事業做得這麼好,當然要光宗耀祖啊,所以到了他女兒這一輩,又改回父姓。你沒發現麼,阮畫塵,畫與華同音,塵與晟音近似。這個名,含義不小呢!」

    這麼一點撥,好像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是,之前,誰會想得到呢?而且畫塵又不驕橫,又不刁蠻,低調又乖巧。那點不會過日子的小奢侈,如今看來,就像小孩子拿錢去糖果店買塊自己喜歡的糖,算什麼呢?

    邢程只覺得臉上滾燙滾燙的,而心冰涼冰涼的,像是死過的人又給車碾了一次。死灰難以復燃。從前,他因為她不是土壤而放棄了她,如今,他卻發現她不僅是塊土壤,還雨水豐沛、陽光燦爛。他已無法啟齒向她說愛了。

    真是諷刺,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卻落得這樣一個敗筆。如果他向她表白,他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站在病房門口,他沒有勇氣跨進去。然後,遇見何熠風。突然他發覺,何熠風與畫塵再合適不過。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他會想這人接近畫塵會不會有別的企圖。何熠風不僅優秀,也驕傲,還有他的家境,他絕對不屑於在心中算這算那。也只有何熠風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畫塵。邢程聽著華楊開玩笑說何熠風和阮畫塵幾乎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何熠風剛來濱江,畫塵委婉地向自己表示好感時,他還有大把的機會,他會抓住嗎?滿心苦澀,不會的,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選擇,畫塵還是會和何熠風終成眷屬。這就是命,無法抗拒。

    愛情就是一個時間點,一旦錯過,就不是你的了。

    想是這樣想,刑程還是掉下來眼淚。從醫院回到榮發,他把辦公室的門反鎖著,淚如雨下。他實在是太難過了。不知是太愛畫塵,還是因為自己和何熠風之間強大的落差,抑或是對命運的無力。下午半天,他就躺在沙發上,睡得電話也不接,誰來敲門也不開。他一支煙接一支煙地抽,直到把身邊的存貨都抽光了。他才起身去洗了把臉,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沉思。

    「找我嗎?」沉思邊說話,嘴裡還「吁,吁」的,應該是愛撫慰馬。

    「是!」刑程吸了吸鼻子,儘量使音聲自如。

    「有事?」

    「就是想你!」這是上帝對他殘留的意思憐憫麼,他幸好還沒向沉思攤牌。他還擁有一塊土壤。可笑之極!

    沉思笑了,「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說得很像男朋友的一句話。」

    「我以前有那麼差勁?」

    「不是差勁,是……你在徘徊。」沉思想了想,說道。

    「怎麼可能,我們都訂婚了,還徘徊戍覓。晚上想去哪吃飯?」刑程心中一驚。

    沉思的聲音低了下來,近似呢喃:「我想你到公寓親自做給我吃。」

    一個女人說出這番話,等於是再直白不過的邀約。未婚男女,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邢程知道將會發生什麼。「這麼簡單呀,好,我現在就去接你。」說完,他的眼眶又紅了。他向命運投降。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條大道,他孤零零地向前走著,走一程,塌一程,他再也回不了頭了。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至少,他有前方。

    開車去馬場接沉思,在超市買了酒和菜,兩隻袋子裝得滿滿的。一進屋,袋子都沒來得及打開,邢程的嘴唇猝然就壓下來,猛烈而生硬,把沉思都撞疼了。但她沒有出聲,閉上眼回應他。他吻著她的頸部,漸漸向下,流連在她赤裸的脖頸和肩膀處。她的呼吸開始急促,半個身體像過電一樣蘇麻,腿軟得站不住。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兩人倒在沙發上,她在下,他在上。

    ……

    「哎呦!」肩頭上被咬了一口,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我的記號!」沉思看著那個牙印,真像一個橢圓形的印章。「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很感激她。沒有她的刺激,你不會有這番動力。現在,塵埃落定。親愛的,一塊去沖個澡吧!」

    住院的第三天,醫生允許畫塵下床走一會,這話是在早晨例行查房時說的。說時,醫生不住地看何熠風,他有一點怕他。何熠風把醫生送到病房門口,推推眼睛,說道:「我在醫學院讀的是腫瘤外科,對骨科不太內行,不要參考我的意見。」

    醫生的臉立刻漲得通紅,隨行的實習醫生和護士拼命咬著唇,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聲來。

    「傲嬌!」畫塵嫌棄地撇嘴,慢慢坐起。看多了何熠風與別人的相處,此時,畫塵才慢慢體會出自己有多幸運。大概唯有愛,才可以讓驕傲的何熠風放下所有,心甘情願任她肆無忌憚地索取。扶著床沿下了床,踩著地面的感覺是種無法言說的真實感,雖然眼前的一切像是在搖晃。畫塵閉了閉眼,用力呼吸。

    「阮畫塵你悠著點,不然你躺在床上的時間會更長。」何熠風適時提醒。

    畫塵耷拉著耳朵,懶得理他。有個醫生做朋友是便利,同時,你也得忍受他這樣那樣的要求,而何熠風的要求又格外多,簡直達到雞蛋裡挑骨頭的地步。畫塵在心裡一千次一萬次地嘀咕:迂,迂,迂!被這樣管著,卻還是盼著每天能和他多待會時間。

    這幾天,何熠風對鳴盛是遙控指揮,只是苦了林雪飛,在鳴盛、醫院來來回回地跑。「現在我不多問,等她出了院,你必須要給我個交待。」他像個男版秋jú,認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

    何熠風鄭重承諾:「好!」

    消息應該是從牧馬人4S店傳出去的,在濱江,開紅色牧馬人的人很少,颱風夜被百年老樹砸著的紅色牧馬人更是碩果僅存。在榮發的同事來過之後,車友會的會員也來了。顧慮被熟人認出,華楊白天儘量不待在醫院,晟茂谷來看畫塵也放在晚上。

    就這樣,畫塵和何熠風的關係瞬間就上升到見家長的地步。「唉,一點隱私都沒有。」何熠風沒說什麼,畫塵倒是一肚子意見。

    「莫非你有別的想法?」何熠風給畫塵披上一件外衣,淺淺地攬著她的腰,不敢用力。目前,肋骨正在癒合中,畫塵就連深呼吸都會有撕裂般的痛。

    「你沒有嗎?」畫塵輕笑著依進他的懷抱,米白的全棉襯衣,柔軟的面料貼著她的臉頰,溫暖貼心。她聽到他的心跳,一聲接一聲,低沉而規律,令她心神安寧。「那個腿很長的洋女……」她說一半留一半,等著何熠風補充。

    何熠風低頭,下巴擱在她的頭頂。頭上的紗布已經撤去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密布在發間,他撩起髮絲,又看到她耳背後那條舊日傷疤,沒想到,傷疤會那麼長,差不多橫貫半個頭。「錢鍾書先生是我最尊重的國學大師,他這樣評價過他的夫人楊絳先生:在遇見她之前,我沒想過結婚這件事。和她結婚之後,我從未後悔過,也從未想過娶別的女人。」

    「然後呢?」畫塵還在翹首以待。

    「沒有了。」何熠風版本:遇見阮畫塵前,他沒動過戀愛的念頭。但在愛上阮畫塵之後,他從未動搖過,也從未想過和別的女人戀愛會怎樣。

    狡猾又矯情的何夫子!「那我也不說了。」畫塵也賣起關子。

    「我都知道。」何熠風捏捏她的臉頰,站的時間夠長了,該躺床上去了。

    「我第一次發覺喜歡上你的事,你也知道?」畫塵訝然了。

    何熠風只笑不答,某條魚自己跳著上鉤。

    之前是模糊的。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位家教老師,不苟言笑,對她卻關心又耐心。漸漸地開始盼望著家教日的到來,做作業時愉偷數他的長睫毛,走路時,挺起胸膛,希望可以顯得高點,站在他身邊不像個小女生。他買的食物,吃起來好像比姑姑做的都香。夏天到了,得知她是只旱鴨子,他暑假沒回北京,留在實驗室寫論文,順便抽出時間帶她去游泳池學游泳。姑姑給她買了件很保守的泳裝,下面有蓬蓬的裙擺。她從更衣室出來,他站在外面等她,手裡拿著泳鏡,還有游泳圈。她看到了他的腿,滿腿密密又卷卷的毛毛。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