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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他有他的底線,有他的倔強。

    何熠風沉默了下來,屋子裡變得非常安靜,靜得能聽到血液回流的聲。他有些拘謹,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畫塵在心裡嘀咕,那現在怎麼就敢了?電閃雷鳴之間,她陡地明白了。她說要是再回到十六歲該多好呀,他說我不喜歡你的十六歲。那時,想愛不能愛,他也很無力,怪不得那麼彆扭!七年後,她又告訴他自己對邢程的好感,以他的驕傲,他再一次選擇沉默。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原來,夫子才是最無辜、最可憐的。

    「咕咕!」

    「什麼聲音?」畫塵豎起耳朵。

    何熠風低下頭,「我的鞋浸水了。」

    他的喉結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翕動,表情還是看不出一點起伏的平靜,側臉輪廓在燈光下靜默,仿佛雙腳泡在一雙濕漉漉的冷鞋中,不是一件事。

    這是秋天的早晨,這是颱風過境的濱江,輕寒難敵。在這一瞬間,畫塵心中的寒冰被春意融化了。她相信在那個夜晚,他向她要回鑰匙,說的狠話,一定是有緣由的,不是他不愛她。他是她的豆蔻年華,他是她的情竇初開,他是她情感的起點,又將是終點。地球是圓的,順時針走,走散不怕,迷路也不怕,這一天,他們再次重逢。

    四目顫顫相對。

    不願再矜持,不願再含蓄,不願再計較得失,每一分,每一秒,都捨不得浪費。

    何熠風十指相絞,分開,再相絞。他握住畫塵的手,畫塵心頭一盪,啞聲說道:「夫子……你咬下我。'

    何熠風微溫的手指尖從她的眼睫處開始往下滑行,越過鼻樑,停在她的唇邊。「嗯?」

    「我怕這是在做夢。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好只是責任。」

    「傻瓜!愛不就是一種責任嗎?」甜蜜的責任。

    好肉麻,畫塵笑了,傻傻地。

    鼻間都是她身上清涼的藥味。他緩慢地閉了下眼,再睜開。他的眼睛黑而深,消晰地印出她的影子。

    過了很久,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嘴唇溫軟,帶著微微涼意,在她的唇間溫柔輾轉。

    畫塵的反應有些遲鈍,卻無比投入。

    他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時不時地吻一下,一個早晨就這麼過去了,沒有人疲憊,也沒有人說累。

    走廊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請問,阮畫塵在哪一間病房?」

    何熠風抬起頭。

    「你去辦住院手續時,我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你多保重。」畫塵飛快地說完,然後閉上眼,很不厚道地把這個曖昧的場景留給何熠風獨自面對。

    何熠風剛站起身,華揚就道了房口。她訝然的表情和畫塵一模一樣,「畫塵睡了?」

    何熠風狠狠地瞪了眼裝睡的畫塵,難堪地咳了幾聲,「是,剛睡不久。沒什麼大礙,但要敬仰幾個月,不能用力。」

    華揚坐下來,拍拍胸口,「嚇死我了,讓我喘口氣。你們……真的在一起?」答案再明顯不過,遇到意外第一時間不通知父母,而是別人。這個別人自然就是最最特別的。

    「是的!」何熠風回答的很快,「本來相等畫塵從中東回來,在過去拜訪阿姨和伯父的,沒想到……」他換開眼,聲音發乾。

    裝睡的畫塵暗暗發笑,夫子真是急才呀,發揮得真好。

    華揚擺了下手,「那天在機場遇到,我就有所感覺,我聽畫塵班主任說你出國了,照理不該來濱江的。」

    「我喜歡濱江。」

    華揚樂了,看他一板一眼,忍不住逗他:「要是畫塵不在濱江,你還喜歡麼?」

    他的沉默不是默認,而是否認,堅決地。

    「濱江就是有點小,你在這可惜了。」

    「只有超人才能拯救地球,其他人都只是微小粒子。能夠做喜歡的事,我就很知足了。」

    華揚半天沒說話,心裏面確實感慨萬分,「女兒第一次帶男朋宇回來,媽媽應該盤根問底,百般刁難。辛苦養大的孩子,像明珠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怎麼能輕易給別人呢?可是……」華楊看看畫塵,「我卻不能和你說這些,不然,你要是不要我們畫塵怎麼辦呀?」

    「媽!」畫塵再也沒辦法裝睡了,「我有那麼差麼?」

    華楊氣定神閒地一抬眼:「啊,你終於醒了。音量這麼大,大概現在能出院了。」

    「我肯定是你抱養的。」畫塵氣得翻了個白眼。

    「對,過江時,從漁船上抱來的。」

    何熠風嘴角忍不住痙攣了下,他看了下手錶,「阿姨,你在這陪下畫塵,我去靜苑給畫塵拿點換洗衣服,再去交警大隊看看事故的處理意見。」

    就這麼一會兒,她成外人了,畫塵的一切責任全給何熠風包了。華楊看著何熠風,若有所思,不知自己是該嘆息還是該欣慰。

    走前,何熠風走到畫塵床邊,摸摸她的頭。

    畫塵告訴何熠風大門的密碼是多少,衣服在哪個柜子里。她還不忘用唇語叮囑他一句:「你先回家換鞋!」

    何熠風擠了下眼,笑了。

    「早點過來。」儘管害羞,還是說了。

    「嗯!」他回以深情款款。

    華揚陪何熠風走到電梯口,等電梯時,她仿佛遲疑了下,說:「熠風,改天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喝杯咖啡,我說些畫塵小時候的事給你聽。」

    「好的,阿姨!」華揚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說麼?不管是什麼,何熠風都有自信面對,因為畫塵也是愛著他的。

    壞丫頭!何熠風仰起頭,看著住院部大樓。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畫塵的房間,外面依然大雨傾盆。狂風呼嘯,但是他的心頭已是風和日麗。

    在車上,他打了個電話給林雪飛,讓他幫著買兩箱果汁送去畫塵的病房,看望的人肯定多,沒辦法像在家中倒茶招待,就拿果汁應付下,另外再買點禮品,他聽說幫畫塵報警的是一輛過路的車,要向人家好好地道謝。

    「你似乎欠我很多解釋。」林雪飛說道。

    何熠風笑著掛上電話,靜苑的保安撐著傘從保安室出來,朝他看了看,他微笑頷首,「阮小姐不在家。」保安認得他,盡力維持著禮貌。

    何熠風好整以暇地「嗯」了聲:「我不找她。」

    「那你來這裡幹嗎?」不會又是想打架吧,保安緊緊抓住傘柄,像只驚恐的兔子。

    「我回家。」

    「回……家?你和阮小姐結婚了?」

    「暫時還沒有,但是,快了。」有沒有一種小人得志般的趾高氣揚?何熠風覺得有這個嫌疑。為了讓畫塵把視線從邢程身上挪向自己,什麼事情他都做了。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做個小人,又怎樣?

    值班的交警頂著兩隻大熊貓眼接待了何熠風。昨天一夜,他一共出警三十三次,現在走路都在打飄,看人都是雙的。交警對畫塵的案子特別有印象。「該說她是不幸,還是幸運呢?那顆百年老樹,斜了有幾年,就在她經過的那一刻,它倒了。兩三人抱的樹身,分量可不輕,把牧馬人砸得簡直不能看,她就受了點輕傷。」交警把當時拍的照片拿給何熠風看。

    何熠風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後背涼颼颼的,臉都白了。

    「你們的車應該買了保險的吧,嘿嘿,自己聯繫保險公司修理,這起事故的肇事者是那棵樹,沒辦法給你們理賠。找城管部門,好像也扯不上。」交警抓抓頭,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哦,我們以為沒聯繫上阮畫塵家人,剛剛給她單位打了電話。」

    在意見書上簽字的何熠風抬抬眉,臉露疑惑。

    車裡有個小紙箱,裡面有她的員工證。榮發銀行可是不錯的單位,拿的是香港工資。

    何熠風笑笑,辦好手續,和保險公司聯繫了下,然後通知4S店來拖車。回醫院的途中,他特地繞到『簡單時光」,買了幾種西點。

    風漸漸歇了,雨也小?風雨肆虐過後的街道,滿目狼藉。沉重的烏雲慢慢散去,露出一片片蔚藍,顯得特別的明淨。

    出了電梯,何熠風一眼就看見邢程站在走廊上,指間夾著一支煙。

    邢程像是陷在沉思電猛地被人打斷,怔了怔,隨即笑了,「菸癮太大,抽完這支再進去。」他刻意不去看何熠風手中的糕點盒。「要不要來一支?」

    何熠風看看病房,搖搖頭,「不了。我去看看畫塵有沒有吃飯。」

    邢程猛吸了兩口,把菸頭扔進角落的痰盂中。「一起走吧!」

    榮發的人事處長已經和華楊聊了好一會,窗簾半拉著,因為藥物的作用,病床上的畫塵睡得沉沉的。華楊親自向人事處長介紹何熠風,她特地提到了畫塵的高中時代,以及兩人分開的七年,還有現在的重逢。

    「真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一對璧人呀!」人事處長「嘖嘖」地稱讚。

    華楊輕笑:「這些都是虛的,主要是兩個孩子投緣。畫塵在榮發,讓你們受累了,她實在是根朽木。」

    「不要這樣講,阮小姐工作非常盡職。」接話的人是邢程,說得有些生硬,「只是榮發的空間太狹窄。」

    畫塵今天的藥液輸完了,何熠風按了下牆上的電鈴。他把動作放得很輕,但還是驚醒了畫塵。看到他,她微微一笑,舔舔乾乾的唇。何熠風慢慢搖起床,在她後面墊了個墊子,從洗手間擠了條熱毛巾,給她擦擦手。當他把糕點盒打開,他明顯地看到畫塵眼睛一亮。

    「羞不羞!」他親昵地颳了下她的鼻子。

    畫塵嗔怪地撅起嘴,眼角的餘光一瞥,發覺邢程也在病房裡,臉一下就紅了,那只是羞意,沒有情意。

    「讓阮小姐好好休息,爭取早點康復。」看著這一切,邢程不知自己能不能撐過下一秒,在崩堤之前,他要趕快離開。

    華楊又一次表達了謝意。「阿姨,你給畫塵倒杯水,我去送客。」何熠風把水瓶遞給華揚。

    人事處長不住地側目打量著何熠風,「嗚盛與榮發都在濱江,我與何總卻素昧平生。看來我這人真是粗人一個,以後要多讀讀書。」

    「是嗚盛做得還不夠好。」何熠風客氣地為兩人按下電銻下行鍵。「謝謝兩位來看畫塵,改日登門再謝。慢走!」他逐一向兩人頷首,直到電梯門關上,才轉身,俊逸的雙眸微微眯了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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