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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有什麼急事?」

    「榮發的刑總訂婚了。」

    一口香檳含在口中,何熠風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咽下去,「對方是哪家千金?」

    印學文撇嘴,「那個混蛋這次攀上高枝了,沉市長的獨生女,在國內拿過馬術冠軍呢!哈哈,你說她會不會把他當馬馴呀!不過,他命真好。和他一比,我真是遜透了,晟茂谷明明白白告訴我老爸,他家女兒準備定居國外,不回來了。這明擺著是個藉口,國外又不是天邊,我也可以和她一起移民呀!」

    這個消息,何熠風聽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想著,要是畫塵知道了刑程訂婚,該有多麼難受。想都沒有想,他就撥通了那個幾個月里想打卻在最後又放棄打的號碼。

    響了兩聲,那端就有人接了,「何老師好!」

    何熠風心「咚」地一沉,她知道了夫子的全部含義,於是改口?這樣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清清楚楚了。「好久沒聯繫,你好嗎?」他的聲音像沒有調音的二胡,嘶嘶啞啞。

    「還行,胖了一斤。」畫塵笑了。

    「喝一杯水都會增一斤,這算什麼胖。現在在哪裡?」

    「開羅機場。何老師找我有事?」

    「沒有,就是好久沒聯繫了,問候一聲。」

    「嗯,我快要登機了。」

    「那濱江見!」何熠風合上手機,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他竟然如此如此的緊張。

    身後,推杯換盞,熱鬧非凡。外面,華燈漫過城市的每一處fèng隙。一天就又這麼過去了。

    從出發那天起,畫塵就開始記日記。走的那天,是三月二十號,她感冒了,發著低燒,在機場差點走錯登機口。九月十六號,她回來了,又是低燒、咳嗽。六個月,一場感冒都沒治好。旅遊頻道的一位記者,畫塵叫他徐老師,她笑著調侃道。畫塵也笑笑,喉嚨里咕嚕咕嚕的,像是有炎症。

    空姐走過來,給她送了杯溫開水。畫塵就著開水,吃了藥,暗暗祈禱到達廣州時,熱度能退下來。

    退熱藥有安眠的作用,過了一會,眼皮就重了,可是頭腦很清醒,這一趟,收穫豐富。雖然經常旅行,畫塵卻從沒有走過這麼久。中東的局勢不太穩定,在埃及,他們就遇到了暴動。旅館全部關門,他們只好借住在一個華僑的家裡。從以色列去巴勒斯坦,過境時,所有的包包都被士兵翻了個底朝天,她的相機和日記差點遭殃。在伊拉克的一輛公交車上,一個歹徒拿著電棍跳上車來搶劫,一車人與他廝打,終於制服了他。可是與沿路的風景相比,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正午的陽光下,他們在沙漠裡,仰視著巨大的金字塔。徐老師激動地涕淚而下。

    我的心中莫名的憂傷,

    為何會掠過大海的中央?

    它掀起一陣瘋狂,

    張開羽翼跳躍,飛翔……

    沙漠叫瘋狂,瘋狂?

    瘋狂,瘋狂,瘋狂!

    畫塵也是震撼到失語,同時,也有點小憂傷。從前,她向何熠風描述過,戀愛之後,要去沙漠看看,沒有風景就是唯一的風景,還要去東非大裂谷,看地球身心深處的創傷。這一次她都看到了,站在隊員們中間,她拍了無數張照片。一邊拍,一邊默默地嘆息。

    白天忙著趕路、參觀,晚上躺下來之前,畫塵才有時間好好地寫點東西。上網並不方便,手機信號時有時無。她答應華楊的,每天都要聯繫下。離開開羅那天,她給鳴盛的郵箱發了稿件。

    艱辛而又充實的旅途中,她很少想起邢程,仿佛對他的暗戀不算是戀,而何熠風才是她唯一愛過的人。七年前是,七年後也是。七年前,她還小,哭過幾次,學業又忙,慢慢就淡忘了。這一次卻像是被重創過,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緩過來。畫塵覺得真的不能和何熠風再見面了,不然,自己又會再一次傻傻心動。就像他們明明分開七年,但是一重逢,一些感覺就像冬眠的動物,突然間紛紛甦醒,連個適應的時間都不需要。也許分開才是最合適的。

    何熠風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般清冽,閉上眼,仿佛能看到他握著手機的乾淨的、輪廓清晰的指關節,如果抬頭,就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側臉的線條很立體,隱約有點須後水的淡淡餘味。有他在,她就莫名地踏實。但這是一種錯覺。畫塵在高三時就明白了,人必須要獨立,要有生存的能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才可以給自己真實的安全感。

    在伊朗的一周,天氣特別炎熱。她穿著黑袍,包著厚厚的頭巾,獨自去市場買水果。臨時向嚮導學了幾句當地話,她半說半打手勢,買到了一隻蜜瓜,胖胖的老闆還送了她一串葡萄。回到旅館,同伴們說,很高興看見你活著回來。她笑了,她沒有覺得一絲害怕。

    「醒啦!」徐老師晃動著五指,畫塵看著頭暈,又閉上眼睛,「我睡著了?」

    「四個小時。」

    畫塵摸摸頭,好像沒發燒了,身子也像舒服了些,就是嗓子幹得冒煙。喝了兩大杯開水,吃了幾片水果,才好受了點。拉開舷窗的擋板,外面漆黑一片,只依稀看到巨大的機翼。「還有幾個小時到廣州?」

    「五個小時,看電影吧!」

    「什麼片子?.畫塵換了個坐姿,長時間飛行,脊椎都硬了。

    「《愛在日落黃昏時》。」

    畫塵笑,「法國人的小矯情。」一男一女在旅行途中相遇,在美麗的維也納度過了一個美麗夜晚,約好早晨見面,然而他們錯過了。九年後,他們在巴黎重逢了。整部影片,就是巴黎風光,一男一女慢慢走,慢慢聊。

    「哈哈,說實話,我覺得它很催眠。不溫不火的對話,不濃不淡的感情。像首慢歌。」

    「這是第二部,第三部好像也拍了,叫《愛在午夜時分》,男主和女主在一起了?」

    「可能吧,人到中年,終於發現遇對了人。」

    「遇到對的人會是神馬感覺?」畫塵問。

    徐老師是已婚人士,有五年婚齡,還沒有孩子。她說其實不是貪求二人世界,而是不敢生。身邊的朋友、同事有太多離婚的,一男一女,分了,各自尋覓第二春,如果有了孩子,不管跟誰,都很可憐。

    「對的人呀,就是感覺那個人是不會走,你不需要耍任何心機和手段,不要去想怎麼留住他的心、他的胃,他就是不會走。」

    「那不一定。」只要她在,何熠風就不會先走,那是一份義務,而非愛。

    「不同的人,不同的感覺。」

    廣州的九月還如盛夏一般,頭頂上的大太陽火火地炙烤著大地。領隊說,這幾個月都沒好好地吃飯,挑個好餐廳,飽餐一頓,然後各自打道回府。

    畫塵慵懶地托著下巴,看車水馬龍的街道和步履匆忙的人群。目光盡頭有一個年輕的流浪藝人坐在一株梧桐樹下賣力地吹拉彈唱,面前的盒子裡放著幾盤CD。他的歌聲和吉他的旋律,在都市的喧囂與汽笛的鳴叫聲中被徹底淹沒了。有人在他面前蹲下,翻看著CD。丟下一張紙幣,拿走一盤CD。他頭也不抬,全身心沉浸於旋律之中。

    離開餐廳的時候,畫塵也去買了一盤CD。可以隨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為環境所左右,不計較利益得失,她欣賞這樣的人生。

    所有的人在餐廳就分開了,有人奔火車站,有人奔機場,留下聯繫方式,約了以後再一塊去非洲。

    辦好登機手續,畫塵去了趟洗手間,一抬頭,鏡中的自己有張黑黑的面容,頭髮乾枯,發尾都分叉了。除了一雙眼睛還似曾相識,整個人是大變祥。她瘦了十斤,昔日很合身的T恤和牛仔褲顯得空空蕩蕩的,像是借的。

    巧了,竟然是翼翔航空的班機。空姐的制服一式的旗袍剪裁,很有江南女子的清雅與秀韻,餐點也很好吃。畫塵隨手抽出航空雜誌,是最新版的,上面寫著顧問何熠風,主編簡斐然。第二頁就是鳴盛書屋的大幅照片,拍攝的角度很寧靜,陽光斜射進室內,書架、植物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笑容可掬的選書師捧著一沓書仰著頭看天花板,天花板是透明的,映出整個書屋的全景。

    飛機上還提供《濱江日報》,畫塵要了一份。濱江今天的溢度是二十五度。空氣品質:優。

    上飛機前。她和華楊通過電話。她問要不要來接機,畫塵說我打車。於是,下了廊橋,提了行李,她也沒往接機的人群里瞟,專心致志地走著。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還是熟悉的嗓,畫塵以為產生了幻覺。一直修長的手抓住行李車的把柄,畫塵抬起眼,何熠風斯文內斂地一笑。

    「嗨,何老師!」畫塵也露出驚喜的笑容。臉黑,顯得牙格外白。心是顫抖的,餘波還在,不過僅僅是餘波而已。

    何熠風說的第一句話是:「吃過飯沒?」

    現在是傍晚五點,濱江的中秋時節,外面還是比較明亮的,畫塵不知道他問的是午飯還是晚飯。「在飛機上吃過了。你來接機?」

    「是。那就喝杯飲料吧!」何熠風拎起畫塵的行李箱。

    畫塵看著他,他的面孔仿佛有一點點失真。這張臉,這樣的距離,又是一層什麼意思?久別重逢後的一杯飲料,沒必要刻意拒絕。

    他喝黑咖啡,她喝木瓜汁。畫塵拿出相機,給他看拍的照片,還掏出在埃及買的一堆紀念品讓他選,他挑了一隻金字塔狀的鎮紙。

    「月初的時候,去北京參加國際書展,遇到出版《飛》的責編,聊了幾句。她非常期待舒意的新書,認為會刷新前面的銷售紀錄。中東給人的感覺很神秘,很多人畏懼戰爭又嚮往神秘。我問什麼時候可以看到新書,她說舒意26號回,到時問她。」

    這是他為這時出現在機場的一個說明?何熠風永遠都是誠實的。「寫一本書哪有那麼容易,年底初稿能出來,就是奇蹟。過幾天,我想去錢塘江觀潮。」

    「天氣預報說,下周有個強颱風有可能在浙江沿海登陸,到時有十級左右的大風和暴雨。每年中秋都有大潮,今年就在家休息吧!」她連手都曬黑了,黝黑的肌膚,看不到凍瘡的痕跡,希望今年冬天不會再凍著了。

    「啊,颱風呀!我在沙漠裡遇到過一次風暴。風暴過後,半個人埋在沙子裡,耳朵、嘴巴里全是沙子,好像拍了回《新龍門客棧》。」

    話語一停,氣氛立刻就冷了、僵了。到底沒學過表演,也不擅長公關,這樣對坐著,對畫塵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備受煎熬。她局促不安地玩著包帶,佯裝觀察經過的旅客,對陌生的小孩淺淺微笑,目光就是不願在何熠風身上停留片刻。何熠風默默地喝著咖啡,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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