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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為什麼要這樣著急,明天我們就回去了。」有一些新的、陌生的東西正殘酷地想從什麼地方長出來,從皮膚下面,從血液深處往外探,邢程感覺疼得全身都麻木了。他終於還是把她傷了!

    畫塵多一秒也不願留了,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濱江,回到何熠風的身邊。身邊的東西,因為隔得太近,會有盲點,所以看不到,也不知珍惜,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她怎麼有臉對何熠風說自己心情不好呢?

    從紐約來濱江,棄醫從事傳媒業,新年禮物,忙碌中翹班陪鬱悶的她散步,在影院累到睡著,黑暗之中牽手與她走路,大城小廚的工作午餐,擠著灰撲撲的中巴車去湖區接她,噩夢醒來溫暖的懷抱,為她對邢程的暗戀而大發雷霆,生日早晨的頰吻……都是小事,一件又一件,滿得心口都塞不下。

    邢程留不住畫塵,無奈取消所有行程,和畫塵一塊走。畫塵拒絕了。她說,你又不可能永遠陪我,終有一天,我還是要一個人走。邢程僵住了,不再動彈。畫塵心裡輕笑,他不是以為她在向他要承諾吧?他給不起的。廈門之行,是他的奢望,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待兩天。然後開始新的生活。他好可憐,而她不能成全他。喜歡就是喜歡,來不得半點遷就、勉強。她的美好與不足,要全部留紿珍愛她的人。

    離起飛還有一小時,畫塵在機場裡買了一套廈門風光的明信片,買了兩份廈門特產。機場裡可以無線上網,她用手機百度了下「夫子」的含義。

    夫子的含義很廣,一共有六種:1.古時對男子的尊稱;2.舊時稱呼學者或有文化的老師;3.稱呼讀書而思想陳腐的人(含譏諷意):4.孔門的學生對孔子的稱呼;5.飽學之士:6.舊時對自己丈夫的稱呼。

    畫塵笑了,傻傻的,一顆心柔成了綢。

    到達濱江是晚上九點,畫塵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頭髮蓬成一團。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何熠風,打了車直奔憩園。

    何熠風的公寓裡沒有燈,又在加班了!畫塵撇撇嘴,拾級上樓,開門進屋。

    房間裡一如既往的整潔。畫塵從冰箱裡找出一個蘋果,又吃了點麵包,感覺頭髮里都是汽油味。她朝外面看看,在他回來前應該來得及沖個戰鬥澡。

    頭髮冼好的時候,聽到關門的聲音。畫塵的腳趾不由得蜷曲著,心「咚咚」直跳,抓著花灑的手都顫抖了。匆忙關上水,胡亂擦了下身子,穿上何熠風的家居服,深吸了好幾口氣。拉開門前,她用力咳了幾聲。

    「你屋子裡有女人?」是個女聲,說英文,美式腔調。

    畫塵愕然地瞪大眼睛。

    「阮畫塵,是你嗎?」平靜無波的問話,差不多是肯定。

    「嗯!」畫塵突然失去了出去的勇氣,她也死死抓住門把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肌膚在一點點地變冷。

    門,還是拉開了。客廳里站著兩個人。何熠風和一個頭髮染成酒紅色的高挑女子,她有著性感的唇、鼻樑秀挺、眼線細長,還有一雙美麗的長腿。

    女子打量著畫塵。眼神頃刻充滿了不自覺的敵意。畫塵根本無法招架,「熠風,你不說點什麼?」女子說道。

    何熠風扶了下眼鏡,「傑妮,可以請體先在外面待一會麼?」

    「當然!」女子聳聳肩,開門出去了,還體貼地把門鎖上。

    遊樂場有一個項目叫飛天梭,一根直立的柱子。|象座高塔,直插雲端。四周環繞著一圈椅子,在0.6秒內。椅子可以升到八十米高,玩起來非常刺激,有人形容,玩一次死一次。每次畫塵都是在下面站著,仲頭看著。以後,她應該也不會嘗試。她已經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像靈魂捧得四分五裂,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她感謝何熠風的沉默,不然。她該怎麼解釋。厚顏無恥?道德淪喪?果然人是不能貪心、不能好奇的,不然會死在槍林彈雨中。

    高二上學期期末考完最後一門,兩人一塊去影城看電影。影城在商場的頂樓,進電梯時,不知怎麼會有隻狗和他們一塊進去。她從小就怕狗,對狗有說不出來的恐懼。狗狗們又像愛欺負她,看到她就撲上來。她跳起,死命地抱著他的脖頸,兩腿圈在他的腰間。他一把把她推下地,她成功地被狗狗嚇暈。醒來時,在商場一樓的過道里,很涼慡。他的臉鐵青鐵青,離她有三臂的距離,視她如瘟疫般,正眼都不看她。

    那一刻,她明白,他是真的真的不喜歡她,一切的好。那是他神聖的責任感,她不能再做夢了。

    是的,不能再做夢。他從沒有字正腔地說過他愛她,只要她在他的視線之內,他自然地會擔心,會去照顧,會呵護……這些統統不是愛?

    「對不起,」她用殘存的意識艱難地說道,「給你帶來了這麼大的困擾。我該先打個電話再來的。給我兩分鐘,我換好衣服就走。」

    脫下的皺巴巴的衣服扔在了洗衣籃中,上面還沾了水。不管他,一件件地重新穿上。

    「阮畫塵,你落下東西了。」何熠風叫住倉皇逃竄的畫塵。把沙發上的兩袋廈門特產拿給她。

    「不好意思,我忘了。」畫塵的笑比哭還難看。

    何熠風扶扶眼鏡:」哦,你把公寓的鑰匙留下吧!雖然我們是師生關係,但畢竟是單身男女。以後,你會有男朋友。我也會有女朋友。你這樣衣衫不整的出現在我這裡,他們對此會有想法的。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給我打電話。」

    畫塵抬起頭,嘴唇有點兒哆嗉,何熠風臉上沒有指責,沒有憎惡,平靜又淡遠。可是說出來的話為什麼會像刀子般?」嗯!我一向笨。沒想到這些,你說的對,該還的。」畫塵都不知怎麼拉開包包的拉鏈,從裡面拿出鑰匙的。單獨的一把,她怕丟了,還找了個水晶熊的鑰匙扣。熊憨憨乎乎,很可愛的樣子。她沒有把鑰匙親手遞給他,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

    女子就站在樓梯口。聽到門響,抬起頭,對著畫塵攤攤雙手,表示愛莫能助。畫塵「噔噔」地一路跑下去,跑得太快。少踩了一級台階,整個人往前一傾。雙膝跪倒在地。膝蓋、掌心、手關節處立刻火辣辣地疼。

    有腳步聲從上面下來。畫塵閉上眼,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是何熠風。他對她那該死的責任感,永遠都不知道卸下來嗎?

    「何熠風,你要是過來,我就和你絕交!」聲帶沒有一絲顫抖,語意表達得明朗又清晰。

    腳步聲停下了,畫塵咬著牙爬起來,姿勢有些彆扭,但還能走。夜色掩住了她臉上的劇痛,她終於可以讓淚從容地流下。憩園門口不好打豐,她走回的靜苑。

    來之前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狼狽。又一次自作多情!淚水,多得怎麼也拭不盡。

    其實,如果畫塵細細分析,就會發現事情有許多蹊蹺之處,但剛才那一幕太震撼,蓋過一切,她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整理,去思索。她只有一個念頭:快點消失。

    稱職的保安一眼就看出她的異樣。「阮小姐,你的手像錯位了,要趕快去醫院看看。」

    畫塵驚住了,淚也不敢流,請保安送她去醫院。先去拍了片子,果真是有點錯位,但不嚴重。「你多大了?在哪工作?」醫生笑嘻嘻地問著,手捏著她的手腕。畫塵正要回答時,只聽得「咔嚓」一聲,她疼得哭出聲來。

    「好了!」醫生笑笑,給她開了兩張膏藥,讓她回去貼貼。掌心和膝蓋也處理了下。醫生叮囑她要吃點消炎片。

    兩袋廈門特產送給保安做謝禮,畫塵一身輕便,一身疼痛地回到家,脫了髒衣,換上睡衣。就上床睡了。連續睡了兩夜一天。睡得像大海一陣沉,起床時,膝蓋和掌心的傷口結了層薄薄的疤,一抽一抽地疼,似乎在提醒她曾經發生過什麼。手腕還好。不影響穿衣吃飯。

    迎著晨風到站點,坐翼翔航空的班車去機場取牧馬人,在車上遇見簡斐然和幾位空姐。簡斐然一身粉色的職業正裝。看上去精神又精明。那幾位空蛆和她以前是一組的,言語之間對她現在的工作流露出羨慕和妒忌。簡斐然還像學生時代一樣,好像輕描淡寫地抿嘴一笑,其實那是一個俯視的高度。

    「去哪裡?」她扭過頭看畫塵。

    「拿車。」畫塵把手放平在膝蓋上,不讓她看到掌心的傷疤。「你呢?」

    「去武漢出差。」

    畫塵笑一笑,把目光轉向窗外。

    後來,兩人就沒再搭話,到了機場,各走各的。畫塵心想:簡斐然知道她對何熠風沒有影響力,也就是沒價值,所以懶得應付。真是現實,但現實就是真實,夢幻只是自欺欺人。

    受傷的掌心握著方向盤,有點疼,有點不自然,回市區的路上很順利,人事處長打電話來了,新秘書已經到位。

    畫塵立刻改道去榮發。

    人事處長和邢程在辦公室等著。新秘書是原先文印室的小妹,新聞系的畢業生,忍氣吞聲了兩年,終於迎來了滿天星光,看著畫塵,眼中儘是感澈。

    邢程去走廊上抽菸,神情陰陰的。人事處長走過來,兩個人對著抽。

    「給阮秘書多發兩個月的工資,獎金什麼的也不要扣。」邢程明白自己不能再出言挽留畫塵了,也不能再貪心。畫塵辭職,應該是不想再與他待在同一片天空下。以後,雖然都在濱江,但想見一面,談何容易。

    人事處長呵呵笑了兩聲。「這個……」唉,展華的千金小姐哪裡稀罕這點小錢。

    「如果有公司打電話問地的工作表現,儘量說好點,畢竟宋總以前很關照她。」

    人事處長點點頭。心裏面直偷著樂。

    「給!」畫塵把員工出入證還給人事處長。

    人事處長想了下:「留下吧,做個紀念。阮小姐來榮發工作,也是我們的榮幸。」

    畫笑笑,放進小紙箱,裡面還放著點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文印小妹搶著要幫畫塵搬,畫塵謝絕了。

    「我送阮秘書。」邢程接了過來,「新工作有沒什麼意向?」電梯裡,邢程問畫塵。

    「暫時還不考慮。」畫塵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邢總,我年紀小,閱歷也沒你豐富,有句話我還是想和你說,你別介意。以後……你要多愛自己一點。」

    雲端上的風景不一定就是美景。說不定是黑障區。

    這句話差點讓邢程當場飆淚,他抑制住了。「謝謝。你是特別特別好的姑娘,將來會比任何人都幸福的。「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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