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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畫塵沒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荀念玉要把相機給她,她甩開,幾乎是厲喝道:「不要碰我。」

    苟念玉笑了,「你這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了。沒關係,我反正要走了,眼不見為淨,你想怎麼恨就怎麼恨。但我還要給你一份不需要還的人情。」說完這句話,她去買了單。

    荀念玉是打車過來的,她搶了畫塵的車鑰匙,把畫塵推上車。她們去的是市

    郊的一個度假村。郊外的春意早,沿路已經有些綠意了。「我和宋思遠經常在周末來這兒約會,亭台樓閣,花花糙糙,空氣又好,裡面還提供風昧小吃。我畢竟和他他好過一陣。去了歐洲,再相見就很難了。上周。我一個人來這裡看了看,算是告別。我竟然遇到了一個熟人。悄悄一打聽,他最近來過兩次,都是在每周的周四,這兒最冷清的時候。今天是周四吧!」

    「你玩什麼?」畫塵覺得荀念玉神經不正常。

    荀念玉神秘地笑笑,把車停在幾棵大樹後面,樹四季常綠,枝葉還很茂盛。

    沒讓她們等太久,光線要暗不暗之時,馬路上開過來一輛乍,透過濃密的樹葉,畫塵看到兩個人從車裡下來了。

    「他們只在這待幾個小時,吃個飯,開間房,明白吧?」荀念玉從畫塵的包中翻出手機,對著他們的背影,拍了兒張照。「聽說,他有新女友了。這個女人不像她吧,這般風韻,大概連孩子都有了。你手裡握著這個,想怎麼整他,都可以!」

    車裡死一般的寂靜,畫塵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一圈白印,心底一片蒼涼。

    邢程告訴過她,三十二歲的男人,你指望他是一張白紙嗎?他早就在紙上寫滿了字。寫滿字的紙,是書。他是一本難懂的書,而她,太膚淺。原以為是她不夠好,入不了他的眼,他才選擇了開破吉普車的女子。其實,都不是。沒有條文規定勵志、溫和的男子對感情就必須專一,她一向笨,理解能力差。

    畫塵把新拍的幾張照片一一刪除。荀念玉叫到:「你傻啦,你不想報復他嗎?」

    「我很想殺了你,可以嗎?」畫塵的聲音里,似乎有什麼一片片破碎。

    和荀念玉在路口分了手,什麼都沒說。遠離這個有心計的女人,畫塵覺得很慶幸。然後,畫塵去了超市,給自己買了杯奶茶和一份紅豆糕。這時候,許言打來電話,邀請她去家裡吃火鍋。畫塵說我正在吃呢,和朋友一起。許言嘆了口氣,下次我早點約。許言的兒子好不容易從失戀中振作起來,許言認為,想要徹底痊癒,就要開始一份新戀情。她想把畫塵和她兒子湊成一對。畫塵簡直啼笑皆非,現在接到許言電話就怕,當然也不敢去鳴盛書屋,她挺喜歡那兒,有好書看,有西點吃,還可以看看導購的小帥哥。何熠風說:「這麼喜歡,那就天天來。」她三天不去了,何熠風問起,她支支吾吾。

    紅豆糕像是凍過了,咬一口,齒間迴蕩著涼涼的甜,再喝一口奶茶,燙得直抽氣。這就是晚餐了,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能餓著肚子。

    旁邊一個餵孫子吃茶葉蛋的老奶奶碎碎念叨動個不停的孫子:不能瞎跑呀,不然奶奶就找不到你啦!」

    「不怕。找不到寶寶,奶奶就讓這個叫。」小娃娃憨憨地指著頭頂上方的喇叭。

    「哎喲,什麼都懂呢!咦,又在找這孩子,肯定是因為爸媽太溺愛孩子,導致孩子不太上道。」奶奶這回是對畫塵說的。

    畫塵靜心聽著,咀嚼的嘴巴停止了。

    「阮畫塵小朋友,聽到廣播速到二樓收銀台處,你的爸爸在等你。」帶有濱江口音的普通話,生怕別人聽不清楚,差不多是一字一句念完了這個通知。

    畫塵打了個嗝,她噎著了。

    阮畫塵小朋友這個稱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歷史了,而且晟茂谷也不可能來這種大眾超市的。她一路打著嗝,坐電梯上二樓,看到收銀台旁那張斯文而又熟稔的臉,嗝止住了,她嚇著了。

    「我請她們幫我找下阮畫塵,然後她們就播成這樣了。」何熠風習慣性地推推眼鏡,聲明這絕對不是自己的錯。

    「那你也不阻止。」畫塵氣得夠嗆。

    「不要拂逆別人的好意,這樣子效果更明顯。」

    是明顯,她像一陣風一樣跑了上來。畫塵已經沒力氣多說了,她順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超市?」

    「你下班後,總愛來這個超市待一會。」

    「難道你跟蹤過我?」畫塵緩慢地眨了眼睛,她從沒和他說過這事。

    何熠風馬上發覺自己說漏了嘴,話收不回去,只能僵著表情,畫塵看到他的臉色好像是在可疑地泛紅。

    迷霧散去,山巒浮現。有什麼事正在發生,就是塊木頭也該明白了。

    畫塵靜靜地站著,鼻子直發酸,想哭。像行遍千山萬水,驀然回首,想起這一路的艱辛,情難自禁。

    這七年,他幹嗎去了?曲曲折折,她已經忘了原先的起點在哪裡。此刻的她,無論是心情還是生活,都亂成了一團。

    都是他的錯,畫塵朝何熠風投去怨恨的一瞥,扭身就走。

    「東西都買好了?」何熠風腿長,兩步就趕上了她,走在她的左邊。

    「不買了,不是和誰都可以結伴逛超市的,你看那邊買面紙的頭挨著頭的兩人是夫妻,那邊買水果的兩人是母女,過去一點,那邊買零食的是閨蜜。他們都是家人、朋友,你只是我夫子。」一口氣吼了一大通,連氣都沒喘,說完,畫塵想咬舌自盡,這都講的什麼呀,像是在向他要個名分似的。

    還好,何熠風是直線思維,「哦,只是夫子。阮畫塵,你知道夫子的所有含義嗎?」

    活到老,學到老,走到哪,教到哪。和他一起,這一生會受益匪淺的。畫塵已經不是生氣了,她是很生氣,氣他的鎮定自若,氣他的氣定神閒,氣他的好整以暇,氣他的理所當然。「不知道。」

    這回她是用跑的,一路跑到停車場,差點跑斷氣。偷喻朝後看了看,何熠風沒有跟上來,心裡又有點失落。拉開車門,呆呆地坐了好一全,才發動引擎。過了超市的第一個紅綠燈,左拐時,畫塵看了看後視鏡,黑色的輝騰與她只隔了一車。

    畫塵很想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遠遠地甩開這輛黑色輝騰。但那是好萊塢大片裡的鏡頭,畫塵不會做的,生命不是用來蹂躪的,而是需要珍惜的。

    離靜苑還有二十米,牧馬人靠邊停車。兩分鐘後,黑色輝騰挨著停了下束。何熠風走下車,俊臉上罩了層寒霜。畫塵扁扁嘴,自覺地下了車,頭低著。

    「什麼也不要說,我……我今天心情不好。」唉,何止是今天,年前年後,她的天空就是陰暗的。天氣一暖,濱江的雨季就到了。何時天空才能放晴?

    「我知道。」何熠風嘴角有著含意不明的微笑,「你心情一不好,就會任性、不講理,處處和我對著來。」

    呵!畫塵短促地笑了聲,自嘲道:「原來我是這麼討厭呀!」

    「不討厭,很欣慰。情緒發出來比較好,你什麼都不說,我才擔心。「他撥開她臉前的碎發,聲音低沉了。

    如果用相機將現在這幅畫面捕捉住,日後翻開相冊,都會覺得這是一對多麼有愛的人呀?可是……畫塵的心裡還是有一堵牆,她躲在牆後,不願看外面的風景。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他的手留在她的額頭,掌心像火般,炙烤著她的肌膚。

    「晚上要趕一份稿子,我……進去了。」畫塵說道。

    「辭職的事辦得怎麼樣?」何熠風沒有告辭的意思。他覺得這微涼的夜風、疏落的星辰、不太濃郁的樹蔭、被夜色沖淡的燈光,一切都剛剛好。

    「明天就辦。」那樣的同事、上司,還有什麼值得窩戀?其實能在榮發待這麼久,不僅華揚,就連畫塵自己,都是很吃驚的。華楊是想過把畫塵往晟華的接班人上培養,但是畫塵太不成器,像個扶不起的阿斗。大學明明考的是經濟管理專業,畫塵憑著高考作文拿的是滿分這一項,不知怎麼說服的學院領導,硬是調到了中文系。華揚氣得想撕了畫塵,晟茂谷寵女兒,說罷了,只要她開心就好。華揚還是不死心,在畫塵畢業後,讓畫塵進了榮發。榮發管理觀念新、業務複雜,能學到許多東西。結果。畫塵還是朽木一根。華揚無奈之下,這才委託基金公司管理,從此畫塵徹底解放。

    「後面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

    「聽我來安排?」

    「別隨便插手別人的人生,要負責任的。」畫塵喃喃低語。

    何熠風笑了,「只要負責任就行嗎?」

    畫塵閉上嘴,不肯再說話了。

    「好了,回去吧!」

    「你呢?」

    「我也回憩園。」

    「我近,你先走!」

    何熠風沉吟了下,然後,俯下身,兩手攬著畫塵的後背,抱了下。他的臉和她的一樣滾燙。「明天見!」

    黑色輝騰在視野里消失了,畫塵還無法動彈。她一直捂著自己的臉,像是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不是夢麼?不是,夜是真的,星空是真的,樹木是真的,心跳是真的,被路燈拉長的影子也是真的。

    明明是自少女時就渴望的夢境,即將實現,卻為什麼有點恐慌?

    人與人之間,都有一個邊界。有些人,一生都沒有踏出過這個邊界一步。有些人一生中永遠後悔跨過了那道邊界。一旦踏出線外,便不再有任何回首的機會。有些人的一生,就在邊界上終結。他們會不會成為其中一種?

    人事處長出差回來了,畫塵把辭呈遞給他。他笑道:「行,等邢總回來,我和他說聲,商量下秘書人選。」

    「邢總也出差了?」

    「早晨的班級去的廈門,就兩天。你有事儘管去忙,交接時,你過來下就好了。以後,榮發的事,請還像以前一樣關照。」

    畫塵來榮發上班,華揚只向宋思遠和人事處長打了招呼,畫塵的身份保密,他拜託了又拜託。

    畫塵不擅長說客套話,只能回以一笑。知道邢程不在,待在二十七樓心情也不那麼壓抑,只是隱隱地痛。她一個個的辦公室看過去,在會議室坐坐。她沒有為榮發做出什麼貢獻,但是過去的那些時光,也曾讓她有過很多憧憬。這有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工作經歷。很多人羨慕她不必為生計而奔波,這也是她的父母的願望,她也努力去過這樣的日子,表現出無憂無慮的樣子。其實,能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爭得一片天空,不是更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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