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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為什麼?」林雪飛問出了大夥們的心聲,連舒意都主動投稿了,這樣的雜誌還要多亮眼?
「每篇稿件都非常精彩,像一個人,每個部位都很完美,可是湊在一起,就成了普通,因為它沒有靈魂。我們靜靜地合上這本雜誌,然後,別人問那本雜誌怎樣,他可能會回答不錯。怎麼個不錯法呢?他咂咂嘴,不知該怎麼說了,呵呵乾笑兩聲。我們需要一篇有深度、剖析得非常有見地、是當下有爭議的一篇大稿件,內容豐富,篇幅巨大,資料詳盡,它就像一棵大樹的枝幹。這些稿件只是它的枝葉。這裡面沒有。是的,舒意的稿子是不錯,我們可以為她開闢專欄,但只能是副版。袁枚的《隨園詩話》,李漁的《閒情偶寄》,都是好書,如果和《文心雕龍》比呢?」何熠風斂眉,自責地嘆了口氣,「這是我的疏忽,事先沒有考慮周到。我們不能就,這是《瞻》的第二次生命,說實話,我們已經輸不起了。拜託各位,時間很緊,但擠得出來。」
還能說什麼呢,這般合情合理,又這般掏心掏肺,大伙兒抹抹鼻子,呼啦站起來,忙去吧!
何熠風咚地下像跌回到椅中,揉揉額頭,感覺裡面像一台鑽井機,嗡嗡響個不停。林雪飛把桌上的樣稿整理了下,在他身邊也坐了下來。「怎麼了?」
何熠風一臉的迷茫,像是心思飛到很遠的地方。
林雪飛很洋派地攤開雙手:「我對你的能力向來佩服有加,但是來鳴盛時,我心裡是悄悄捏著一把汗的。現在,我覺得完全沒問題,你絕對勝任執行總監這份工作。」
「我卻越來越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挫敗感。」何熠風回過神。「如果早點想到,也不至於現在手忙腳亂。這樣的大稿件,這麼短的時間,可能這次要請許言主編執筆。她做了十多年的記者,這個世界對她已經沒有秘密可言。她看透世相,又留有一顆清澈的心,這是很難得的。」
林雪飛不習慣何熠風這垂頭喪氣的口吻,這張俊臉這雙深眸,多數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波瀾不驚的。「這不OK了呀,你還在憂慮什麼?是不是最近睡眠太差了?」他有點想不通。
何熠風沒有再說話。回到辦公室後,他給許言打了一通電話。鳴盛歷年來出的書,好的不太多,他意識到想撐起一個有特色的書屋,這些書是不可能的。一個特色書屋,給愛書人一個最適合閱讀的空間,能讓人體驗到閱讀的興趣,將閱讀溶入生活。所謂好書,不是排行榜上的暢銷書,而是可以讓人一遍遍翻閱、一次次品味的書。他承認,之前,他自負又自大。他在《濱江日報》上向市民搞了個活動:你讀了又讀的書是哪一本?只要認真回答問題,免費贈送《濱江日報》。
離情人節一天天靠近,這樣那樣的意外層出不窮,計劃實行得比想像中難多了,他越來越做不到淡定。
希臘聖托里奇島上有個書店叫:Altantis Books。2002年,叫Craig的美國人來聖托里奇島度假,當隨身攜帶的書本都看完後,他發現在這裡根本找不到一間喜歡的賣英文書的地方,當地的書店書架上擺放的無非就是那些故事離奇無聊透頂的偵探歷險低俗小說或是全島旅遊手冊度。或許是島上的秀美和浪漫給了他一個充足的理由:如何才能回到這裡,生活在這裡呢?是的,總要找到一個理由回到你嚮往喜愛的地方去。
他喜愛濱江麼?
昨天晚上,他和設計師一塊去吃了畫塵念叨過很多遍的船菜。江面很平靜,月光又好,如果把溫度忽視掉,那幅畫面很美的。船家燙了一壺陳皮酒,都是當天從江里取的,很鮮美。原以為陳皮酒度數不高,沒想到後勁很大,回到憩園,身體內像燃起了一團火,頭重重的,吐了兩次,才稍微好受點。怎麼也睡不著,又做不了其他事,走到陽台,對著江水吹著風,不知為何想起了紐約。紐約是國際大都市,濱江只是國內一個中型城市,這兩者沒有可比性。他也不願去比較,只是心裏面對紐約還是有點想念的。往往是,城市越小,人際關係越複雜,想做一番事,不容易,件件事又必須親為。沒有優良的團隊,沒有默契的搭檔,似乎,就只有一個林雪飛在幫著襯著……
累,不是普通的,有身體上的,有精神上的。腹中又是一陣翻湧,跑去洗手間,這次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渾身出了通大汗,氣弱遊絲。手像長了眼睛,摸著了手機,他要告訴畫塵,什麼破船菜,一點都不好吃。
沒人接聽!撐著坐起身,發了簡訊,沒有回。再打,再發,依然如故。這夜好像沒睡多久,就這麼折騰著,把剛充滿的電池全耗盡了。早晨起來,看天花板都是轉動的,情緒是前所未有的沮喪、灰暗。不願去上班,還是仔細地刮淨了鬍渣,換上乾淨襯衫,拿上車鑰匙。事件堆在那,從不會因為你的心情少一件。這是一個成熟男人應該明白的,他恨自己的這份理智與清醒。
車外的街道與路景,也許是看慣了,不過爾爾。江南小城,所謂秀麗,所謂恬靜,都差不多,濱江有什麼特殊之處?
何熠風快速地打了下方向盤,避開一輛疾駛的卡車。市區都開這麼快,瞧,市民素質也不咋的。
胃仍揪著,沒吃早飯,午飯也沒想法。喝了兩大杯咖啡,把追到眼皮底下的事處理了,何熠風想無論如何今天要準時下班,他要好好地吃飯,好好地休息。
離五點還有十分鐘,關電腦,穿大衣。隔壁的林雪飛斜眼看了下,又忙自己的事。看來沒什麼意外。掐著最後一秒,何熠風下樓。冬至過後,白天似乎長了一寸,這時間,天要暗不暗的,夜色不清澄不透徹,慵懶無比。路燈已經全部亮起,馬路上車像接龍遊戲,一輛挨著一輛。
保安是個愛笑的小伙子,開門時,搞笑地向他敬了個滑稽的軍禮,他傾傾嘴角,算是回應。輝騰兩隻輪子剛過大門,一個窈窕的身影驀地出現在視線內。
何熠風剎住車,閉上眼睛平靜了下心情,再緩緩睜開,看到簡斐然嬌艷的唇張了張:好久不見!他把車停在一邊,下車。「你好!」
簡斐然穿了件長及腳踝的土黃色羽絨大衣,這顏色挑人,但適合她。「我同意!」她揚起下巴,目光堅定,像是證明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
何熠風一言不發,拿出手機。
簡斐然搓了搓手,說道:「如果你是給印總打電話,那麼告訴他,這是崗位升遷,我的薪水在原先的基礎上要漲兩層,還有,我畢竟是門外漢,想在鳴盛實習一陣。」
何熠風沉思了下,哦了一聲。
電話一撥通,把情況一說,印學文炸毛了。「簡斐然是我們翼翔國際航班的乘務長,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棟樑,君子不奪人所愛。」
從來就沒把印學文當個正常人,何熠風對他這思維混亂不作評論。「隨你,這只是我的建議。」這個簡斐然到底是誰的員工,他搞清楚沒有。
印學文就是賤,何熠風一冷,他就慌了。「難道非她……不可,熠風,你沒有別的想法吧?」
「我在開車。」
「我……找老爸商量下,再回你電話。」印學文語氣鬆了。
哦,原來是權利有限。「不用,你有事直接找簡斐然。」
通話是當著簡斐然的面,那就沒必要再複述一遍。他準備離開,簡斐然明白,她再不會因為他沒說「一塊吃外飯」或「我送你」這樣的話而失落了,如果說了,那就不是讓她折服的何熠風。來這裡,她是權衡又權衡。她相信「近水樓台先得月」和「日久生情」這樣的千古名句不是隨便傳誦的,你不願看到我的好,行,那我就天天站在你面前,讓你不看也得看,終有一天呀,你就會明白什麼是雲泥之別。
又一輛車從裡面駛了出來,燈光雪亮,何熠風和簡斐然不經意都扭過了頭。
車窗降下,許言笑吟吟地問:「何總怎麼站在這?」下一秒,她看到了站在何熠風身邊的簡斐然,呆住。 「是你?」質疑的。
簡斐然到是若無其事,禮貌地招呼:「阿姨好,下班啦!」
許言神色立刻一凜,幾乎是殺氣騰騰。「你認錯了人麼,我是你哪門子阿姨?」
簡斐然不在意地笑笑,低下眼帘,不再說話。
許言憤懣地瞪了她一眼,沒再等何熠風的回答,搖上車窗,走了。「何總再見!」一輛計程車經過,簡斐然揮揮手,沒給何熠風趕人的機會,急急忙忙跑了。
何熠風深深凝視著她的背影,又站了一會。
回到憩園,停好車,抬腳下台階,何熠風突地又後退幾步。他沒有看錯,那扇亮著燈的窗戶是他家的。
自從把鑰匙給了畫塵,這幅景象,他渴望,又拒絕,非常矛盾。短短的樓梯像是無限漫長,他站在公寓門口,不知是拿鑰匙開門還是抬手敲門。
還是拿鑰匙開門。
一屋子的熱氣,源頭是廚房。油煙機嗡嗡作響,爐火燃得正旺。畫塵拿著勺在一口深底鍋里攪拌著什麼,她的大衣搭在沙發上,包包敞著,餐桌上放著三隻碩大的蘋果。
一時間,何熠風有點錯亂,好像這裡不是他租住的公寓,而是他的家,畫塵是他的……他狠狠甩了下頭。「阮畫塵,下次來我家,要先給我個電話。不然我還以為遇竊了。」他把公事包重重放下。
畫塵從廚房裡伸出個頭,大聲反駁:「要不是你奪命連環CALL,我才不來你這呢,哼!」
她是因為他的電話和簡訊才來的,不是那個勵志偶像上司送她回家而撒的謊?何熠風心中一喜,口氣卻是硬邦邦的。「你昨晚幹嗎去了,接個電話都沒時間?」
「不告訴你!」畫塵扮了個鬼臉,「快,洗手去,晚飯快好了。」
這是晚飯麼?何熠風站在鍋邊,無言以對。他圖方便,在超市買了幾袋速凍湯圓。這個湯圓是寧波的水磨湯圓,沒有餡,香糯滑潤,有咬勁,也熬飢。畫塵下了一袋湯圓,同時,把一隻蘋果切成丁,刀功還不錯,一塊扔進了鍋里。於是,這湯圓立刻就不同了,有紅,有白,有黃,味道也是甜甜、酸酸、黏黏的。
「水果湯圓,我的創新。」畫塵遞過來兩隻湯碗。「肯定很好吃。」她還咽了咽口水。
何熠風不敢苟同,但還是把鍋里的湯圓一分為二,剛好裝滿兩隻湯碗。儘管他的胃餓得早就沒了知覺,他還是拿著湯匙一遍遍地攪著,考慮要不要吃。畫塵性急,早舀了一勺,忙不迭地塞進嘴中,燙得鼻子眼睛擠到了一塊,嘴巴翹著,噝噝地直抽氣。然後,她嗚嗚兩聲,翻了翻眼睛,算是成功咽下去了。何熠風是看得直咧嘴,等著她發表評論。沒想到,她一言不發,頭又埋進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