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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一曲終了,女子慢騰騰的抽回手臂,最後只留下一隻手指牢牢地勾住邢程的指頭。「記住我的名字哦,我要撤了。後會有期?」

    如何後會?有期是哪天?邢程使勁吸了一口氣,她沒留下手機號碼,沒告訴他家在哪個方向、在哪裡工作……等女子一離開,他連忙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撥通了馬嵐的電話。

    馬嵐像是不方便,過了好一會才接聽。

    邢程沒寒暄,忙不迭地問:「晟茂谷的女兒是不是叫晟思。」濱江人一般前鼻音後鼻音混淆不清,把「沉」念成「晟」,是常有的事。

    馬嵐怔住,「你現在哪?」

    「晟華百貨!我遇到一個女子,非常特別,講話肆無忌憚,有些驕橫。她說她叫沉思。」

    馬嵐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突然「啊」了一聲,「你別掛電話,我問下我公公。」

    又過了一會,馬嵐的聲音又響起,像是特別的亢奮。「她……對你感覺好不好?」

    邢程保守地回道:「現在談不上感覺,就一起跳了支舞。她是?」

    「她不是晟茂谷的女兒,她是真叫沉思。你應該知道濱江的市長姓什麼吧!」

    邢程驚住了。

    「邢程,你要緊緊地把握住哦,機不再來,時不再有,這是上天對你的厚愛。沉思是國家馬術隊的,現在可能退役了,前幾年一直在香港訓練。過兩天,我把情況都摸仔細了,再和你聯繫。」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邢程已經聽不到馬嵐的聲音了,整個身體像被抽空了,靈魂浮在半空中,他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像哭,又像笑。年會是何時結束的,他怎麼回的榮發,都記不起來了,直到推開車門,被夜風嗆了一口,他回頭看看。小鄭嫻熟地把車倒進車庫,任京今晚抽到了一個蘭蔻的大禮包,對著禮包失魂落魄的,大概觸景生情,想起剛分手的女友了。

    「畫塵呢?」他突然想起。去晟華,他們一行是兩輛車。馮副總、荀念玉和宋思遠一輛,任京和畫塵和他同一輛。

    任京眨眨眼睛,看小鄭。小鄭一臉茫然,他是司機,一直呆在會客室里看電視,那個樓頂,他連個邊都沒挨著。

    「肯定和荀特助一塊搭宋總的車了,如果找不到車,她會給我們打電話的。」任京說道。

    小鄭點點頭。

    邢程掏出手機,畫塵鼓著嘴巴吃東西的樣子不住地在他腦海里忽隱忽現。像是看著牆外的人在盪鞦韆,一會兒出現在這頭,一會兒出現在那頭。

    第七章/沉溺

    這樣看你

    用所有的眼睛和所有的距離

    就像風住了

    風又起

    ----馮唐

    人太多,音樂聲太響,畫塵的那一倒地,就像一粒塵埃悠然落下,就連站在旁邊的侍者都沒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給了舞台,第二輪抽獎已經結束,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場珠寶秀,走秀的是請來和名模和明星。他們的風采、服飾、品位,那些大粒的珠寶,看的人眼睛花了、直了。賓客們爭取與他們合影,閃光燈亮成一片。

    最先察覺畫塵異常的竟然是晟茂谷,他離畫塵有一段距離,這段距離里站滿了賓客。他像一股巨浪瞬間沖開了所有的堤壩,疾風勁糙般來到了畫塵身邊。「這個畜生是誰帶來的?」他一腳踢飛那只用無辜目光巴巴看著他的小狗,朝迅速過來的保安隊長低吼道。

    保安隊長結結巴巴地回道:「我……沒注意。」

    「難道你是顆盆栽,我花高薪請你是為了裝飾這個花園的?」斯文的人給人感覺任何時候都會顧及禮節,實際上一旦火起來,無論氣勢還是言語,殺氣更勝一籌。

    「對不起,董事長。實在是……」保安隊長朝舞台四周喧囂的人潮看了看,把「力不從心」四個字嚼碎了,又吞回肚中。

    晟茂谷抱起畫塵,重重閉上眼。「明天到財務室領遣退金吧!我想理由你自己明白的。」

    保安隊長慌了,「董事長,我……我……」

    晟茂谷哪裡還給他說話的機會,冷冷地越過他。一個打扮得很富貴的中年婦人踩著高跟鞋,一顛一顛地跑過來,抱起倒在地上嗚嗚叫著的小狗,心疼不已。「告訴媽媽,哪個喪盡天良的人踢你了?」

    晟茂谷走到她面前,只說了一個字:「滾!」

    那中年婦人眼珠差點瞪出來,她看錯了、聽錯了?這是晟茂谷嗎?

    「她是濱江一建的董事長夫人。」一個侍者低聲說了一句。晟茂谷站住,朝聲音的來處看了看,這次說了三個字,「你也滾!」

    啊!被巨浪打得暈頭轉向的幾人面面相覷,然後一致地把目光落在晟茂谷懷中的畫塵身上,接著,又緩緩看向在一邊默然站著的華楊。她的目光充斥著深邃、平靜,又加些驟然而至的冰冷和決絕。

    幾人黯然閉上嘴。晟茂谷如此失控、失態、粗暴、膽大妄為、肆無忌憚,果真不能以貌取人。氣質溫雅、斯文,不代表人品就溫雅、斯文。晟夫人多年來孜孜不倦地追蹤、監視,其實是情非得己,很有必要。

    荀念玉悠閒地握著一支高腳杯,把裡面的酒晃來晃去,她是不屑和晟華那幫員工擠到一起的,她好歹是貴賓。但她也不會像畫塵那樣眼裡只看到食物,只有司機和助理才在這種場合大吃大喝,她是高級主管。她看食物的目光可以用「憎惡」兩個字來形容。在她中考的那一年,她的父親和隔壁的阿姨一塊失蹤了,至今都杳無音訊。關於此事,鄰居間有許多種版本,她的母親卻固執地認為,這只是一個巧合,一起偶然事件。但母親也沒積極地尋找,從此,她愛上了食物,冰箱像是她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時半刻都不能分開。她死於暴飲暴食,年僅四十。

    荀念玉認識的人有限,那些人忙於結識平時無緣結識的人,對她就淺淺地點下頭,沒空說話的。她悠哉地繞花園一圈,看了看濱江的夜景。

    從畫塵倒地到晟茂谷發飆,荀念玉剛好站在那個古式古香的酒架旁,距離風暴中心不過五米,沒有一片葉、一朵花擋住她的視線。她想她是被驚住了,以至於有很長時間,腦子不知該如何運轉,呼吸也有點紊亂。當她把目光轉向頭挨著頭正耳語的宋思遠和馮副總,緊繃的雙肩才慢慢放下來。她舉起酒杯,喝了口香檳。她的酒量一般,不知怎麼,今天這一口就像有點醉了。

    這應該算是年會上的一個小花絮、小插曲,沒有幾人的情緒被影響到。半小時後,晟茂谷又風度翩翩地穿梭在賓客中間,歌繼續,舞繼續,推杯換盞,不歡不休,不醉不歸。

    午夜時分,來賓們陸陸續續地告辭離開。直到送走最後一位貴賓,晟茂谷急忙下樓。他連電梯都來不及等,噔噔噔,一路急跑從安全樓梯跑下,來到下面的一間客房。門虛掩,從裡面跑出來的燈光無聲無息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半明半暗的光線中,畫塵沉沉地睡著,安安靜靜的面容,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什麼都沒經歷過。

    晟茂谷站著床邊,臉上浮現出心疼至極的表情。他俯下身,摸摸畫塵的臉,拿起床頭柜上的一隻癟下去的氧氣袋,問看護的醫生:「沒醒一會嗎?」

    醫生輕聲回道:「醒了一會,問她有沒有中獎。我給她注射了一針鎮靜劑,她需要一個好眠。」

    晟茂谷失笑,他向匆忙從家中趕過來的醫生表示了下謝意,帶上門出去了。走廊的另一端,有扇門也虛掩著,卻沒有燈光。像是誰怕錯過什麼聲響,一直靜靜地呆在黑夜裡。他猶豫了下,走過去。

    咳,咳,咳!濃重的煙味冷不丁讓他嗆得咳了起來。

    這是一個有著朗月的冬夜,在這離地面上百米的高空,濱江燦爛的霓虹淡了、淺了、遠了,唯一的光是天上那輪半圓的明月。月光溫柔地撒下來,幽幽地罩在窗前的一抹剪影,也清晰地映照著她手中一支冉冉升著煙霧的香菸。

    「你抽菸?」晟茂谷像是嚇了一跳,啪地打開了房中的燈。強烈的光線讓窗邊的華楊不太適應,她緊緊地閉上眼,過了好一會才睜開,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十年煙齡了。」煙燃到了盡頭,她把菸頭摁滅,又從煙盒裡取了一支。

    晟茂谷呆在原地,像是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我怎麼不知道?」

    華楊淡淡地斜睨了他一下,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晟茂谷像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回答,他在沙發上坐下來,聚起所有的目光打量著華楊。「抽菸有礙健康。」

    「時時談環保,分分要養生,這個地球我們還呆得下去嗎?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清醒地死在自己手中,也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華楊!」晟茂谷突地站起來,不悅地皺起雙眉。

    華楊沒看他,她在看夜幕下的濱江。「茂谷,你覺不覺得濱江的冬天越來越冷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

    華楊低下頭,低低笑了兩聲,那笑聲很是疲憊、苦澀。她緩緩地轉過臉,目光刷地如炬,「我想去海南住一段時間。」

    「現在?」元旦、春節,接下來的元宵節,這個時段是百貨業、旅館業最最忙碌的時候,每一天都像在打仗,不能有半點分心。

    「難道還要找個仙師算個黃道吉日?」手裡的煙只到一半,華楊就摁滅了。她拉開窗,風呼地卷進來,她忍不住抖了下。「我累了,茂谷!」她緊緊抱起雙臂,聲如破竹。

    周日早晨九點,特稿部第二次全體人員會議在何熠風辦公室隔壁的小會議室舉行。會議桌上攤滿了樣稿和圖片、各種標題。忙了這麼久,終於有了點成果,這次的稿件在質上絕對上了一個很大的台階,特稿部全體成員的臉上都是雀躍的、欣慰的。

    美編詳細地向何熠風講解著版面的編排、廣告如何插入,他聽得非常仔細,頻頻點頭,不時在備忘簿上記下一兩筆。林雪飛起身給他倒了兩次茶,又見杯底,他抬起了頭。

    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何熠風站起來,拿起樣稿,對著眾人深深作了個揖。「我為這個團隊很驕傲,很感謝諸位的支持。」

    然後呢?十多顆心齊刷刷衝到嗓子口,小心翼翼地呼吸著。

    何熠風停頓了下,情緒依然平靜。「但是很抱歉,樣刊還不能定稿。」

    眾人傻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能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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