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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電梯嘎地發出一聲警告的刺耳聲音,他不得已走了進去。在電梯門快要合攏時,他問道:「晟華年會,我準備穿件墨綠色的法蘭絨外套,配什麼顏色的領帶?發簡訊告訴我。」
沒等畫塵回答,電梯下去了。
畫塵歪著頭,沒太搞清楚狀況。這樣的話題,有那麼一點親昵,像是什麼人與什麼人之間會聊的?
辦公室里,荀念玉和任京都不在。兩台開著的電腦風機嗚嗚地響著,畫塵懶懶地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來,隨手拉開抽屜。四隻有如湯碗般巨大的紅富士蘋果擠擠地塞了一抽屜,下面擱著一張紙條:小鄭口味偏辛辣、咸重,他喜歡的,別人很難下咽。吃只蘋果充充飢吧!簽名,是畫塵曾經在公文上見過無數次,熟得不能再熟的兩個字:邢程!
畫塵慌亂地關上抽屜,心突突地跳得很快。原來,他也可以這般細膩,這般體貼,這般周到,這般……一摸臉,滾燙!
30,斷章(6)
晟華的年會放在晟華百貨的頂樓舉行,那兒是一個樓頂花園,有著自動開關的玻璃屋頂。這是參照倫敦著名的塞爾福里奇百貨公司的創意。塞爾福里奇百貨公司在樓頂上建了一個四百平米的小型人工湖,灌入大量染成明亮薄荷綠色的水,配十條迷你小船。人們可以在屋頂划船,也可以在一邊的雞尾酒吧聊業務喝酒,試吃新產品。晟華的樓頂花園已是濱江一處著名的景點,裡面四季常綠,花的品種也是非常罕見。今晚,員工們稍微把花園改建了下,騰出一塊寬敞的空地,在花與樹之間,放著一張張藤製的桌椅,中間有個舞台,國內一支著名的樂隊在演奏一首歡快的舞曲,瞬間就讓氣氛白熱化了。在就這悠揚的音符之間,名流商賈,顯著權貴,陸續到場。
在一塊綠色的糙坪上,擺放著幾張長條的餐桌,上面準備了精緻的自助餐,穿著漿洗得筆挺制服的侍者,挺撥地站成一排,朝來賓微笑頷首。
晟茂谷和華楊盛妝打扮,站在月亮狀的園門前迎接客人。到底是讀過不少書,在商界打拼這麼多年,他們沒沾上絲毫的市儈,舉手投足仍帶著濃濃的書卷氣。晟茂谷中等個子,微微有點發福。華楊人到中年,溫婉秀雅。這兩人站在一塊,怎麼看都是一幅和諧的畫面,坊間那些關於兩人諜戰劇的傳說,似乎不太像真的。
榮發一行是在中間到的,四位男士都是西裝畢挺,數邢程最出眾,墨綠西服配藍色白花領帶,成熟之中多了抹從容不迫的爾雅不凡。荀念玉穿了件修身的火紅連衣裙,微微透著點小性感。胸口別著一隻樹熊胸針,燈光下,華光璀璨,價值應該非常不菲,這似乎也是她最近收的禮物之一。畫塵最普通,差不多和上班一樣的裝扮。她又不是貴賓,只是個隨從,裝扮再漂亮也是一片不起眼的葉子。今晚,吃好玩好就行。於是,一進門,她就朝自助餐桌直瞄。
什麼香氣?畫塵嗅嗅鼻子,像是迷迭香和橄欖油的味道,嘴巴里頓時分泌口水。
她喜歡迷迭香,喜歡它的香氣,喜歡它的名字。英國最著名的暢銷女作家索菲·金塞拉寫過一本書叫《家政女王》,講一個被同事栽髒的女律師,不幸流落到一個美麗的小鎮,成了一戶人家的廚師,在那兒她遇見一位英俊的園丁。清晨,花兒上還沾著露水時,她提著籃子,走進花園,園丁給她割上一把迷迭香,讓她做食物的香糙。她看著他修剪花枝,看著他矯健的後背,突地,迷失了方向,那些仇恨、恩怨,都不再重要。這是再美妙不過的相遇。迷迭香,是散發著芳香的藥糙。它的香氣,令人驚艷,令人幸福到眩暈。
走近長條桌一看,晟華好大作派,自助餐都是法式大餐。前菜有柳橙紅酒烤鴨。蒜蓉蝸牛等,主菜則有經典的法式香烤小羊排、杏仁片河鱒魚,色拉和濃湯更是琳琅滿目,西點也是盤盤誘人。在桌邊,單獨支了個架子,上面是一口大鐵鍋,黃燦燦的米飯中,出沒著魚片、牡蠣、墨魚圈和番紅花、洋蔥、三色椒,這是海鮮飯,要留到最後吃,不然這飯會蓋住其他菜的美味。
其實這裡還不是最吸引人注目的,在舞台的四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獎品,讓人眼紅心跳的蘋果系列、名牌電子產品、相機、包包、化妝品……今晚,無論是身份顯赫的貴賓,還是晟華的清潔工,都機遇同等。這怎能不讓人興奮呢?何況平時高高在上的高層們,今天可以肆意地調侃、起鬨。這不,主持人一宣布年會開始,晟華的員工們就鬧著晟茂谷和華楊表演節目。兩人清唱了首《夫妻雙雙把家還》,眾人不罷休,嚷著再來一首。晟茂谷看看華楊,華揚說,要不,我們朗誦首詩。
舒婷的《母親》!這一開口,把大伙兒全給震住了。字正腔圓,聲情並茂,像是科班出身。
印學文是和父親印澤於一同來的,他穿了件深紅色的西服。印澤於領著他,和一幫商界朋友打了圈招呼,他看見邢程,端著酒杯走了過來。「你說哪位是晟小姐?」美女是不少,個個打扮得如花似的,他瞧著哪個都像,哪個又都不像。
邢程目不轉睛地看著朗誦的晟茂谷和華楊,「她應該不在這裡吧!」
「你怎麼知道的?」
「她是晟華未來的主人,如果在,不應該盡職地出來招呼客人麼?難道她玩臥底,隱身於市井之中?那是電視劇,你別入戲太深。」邢程掩飾地咳嗽了兩聲,他從進來,已巡睃了兩遍。都是馬嵐的那通話,不然他會淡定自如許多。穿著這麼顯目,他承認心裏面是有那麼一絲絲想法。挪開視線找畫塵,吃什麼呢,嘴巴塞得鼓鼓的,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姑娘!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印學文愣了愣,也對呀,突然就覺得有點沒勁,他今天可是特地來見晟小姐的。他看了會舞台上的朗誦,把杯中的酒喝光,撇了撇嘴,「不知這兩個斯文人當年是什麼勇氣下海撈第一桶金的?」
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兩人同時回頭。一棵形狀像皇冠的樹下,站著一個骨質清秀的女子,皮膚微暗,鼻子高挺,眼睛有點散漫又有點侵略,有點兒像國際名模凱特·莫絲。她用冰冷的眼神掃了掃兩人,漫不經心地說道:「還能有什麼,人的貪念可以膽大包天。」
印學文本能地排斥這個像形狀怪異的古樂器女人,瘦如難民,而且還有點憤世嫉俗的樣。他懶得理睬,拍拍邢程的肩,鑽進人群,自己找樂子去了。
邢程淺淺地點了下頭,也無意交談。這裡畢竟是晟華,公然評論兩位當家人,似乎不太好。他越過女子,去了洗手間。出來時,沒想到女子等在外面,挑了眉梢,瘦削的手指中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邢程恍惚了下,那女子湊了過來:「有火嗎?」
邢程禮貌地給她點上火,女子姿勢很老練,從嘴裡緩緩吐出一口煙,「真是巧,又遇上了,貴姓?」
「我姓邢,叫邢程。」邢程不習慣這女子的作派,便讓自己做了個笑臉,轉身要走。
「百家姓里有這個姓?你忽悠人吧!」
邢程停下腳步,把目光移過來放在她臉上,耐著性子笑笑,「邢應該是屬於大姓。歷史上姓邢的名人有三國時的邢貞、北齊時的邢峙、魏文帝時的邢庸、明朝時的邢獻之等等,當代的有哲學家邢賁思、散文家邢世嘉、清華大學博士生導師邢新會、播音員邢質斌……」
女子笑得煙都掉在地上了。「搜集得不少呀,我想你一定是那種苦讀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出人頭地的農家小孩,雖然現在混得不錯,但是骨子裡的自卑感是怎麼也抹不去的。」
「你……」邢程臉色發青,心像被一顆長刺狠狠地戳了他一下。
女子俏皮地擠擠眼。「如果我說錯了,我道歉。我讀過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是關於動物的。動物和人一樣,為了掩蓋自己的弱點,通常都會張牙舞爪地做出一幅強大的樣子……哈哈,我打住,再說下去,你會不會打我?」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超出了邢程對女子所有的認知。說她冒失,不如說她非常自信;說她唐突,不如說她銳利;說她無禮,不如說她狂野……猜疑之中,邢程生出了一點好奇。
女子眼睛像是X光,一下就看穿了邢程。「想知道我是誰?我朋友們都叫我思考者,我允許你叫我沉思!從你一進門,我就在看你。這一屋子的人,數你最有趣。」
沉思?晟思?邢程心中一動,腦子開了下小差。
「我討厭和商人打交道。中國有模有樣的商人,他們的第一桶金賺得不清不白,真要追究起來,有幾個沒原罪。你呢,是做什麼的?」女子問道。
「你能掐會算,繼續呀!」邢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女子,她也不躲避,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
舞台上第一輪抽獎已經結束,一位職員抽到了蘋果迷你,激動得又叫又笑。音樂悄然響起,三三兩兩的人擁抱著開始起舞。「不問了。陪我跳個舞。」命令的口吻。
「如果我說不呢?」
「你會後悔的哦!」女子又笑了,手朝邢程伸過去。「我喜歡這支曲子,快點,不要錯過。」
像是被催眠般,或者是實在沒有理由去拒絕。邢程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走向屋中央。女子很會跳,根本無需他的引領。而且她的五官這樣近距離地看,越發立體。已經很久沒有和女子如此貼面接觸,邢程有點不自然。在一個轉彎時,他下意識地看了下站在長條桌邊的畫塵。天啦,這一晚,她到底吃了多少東西,好像在那兒就沒挪地。
畫塵其實已經飽了,可是沒事做,又不認識人,她就站在那專心研究起食物來。後悔沒帶相機,這樣的色相,不是時時都能看到的。
不知從哪裡跑出來一隻黑銀色的小狗,眼睛小小的,身上還穿了件雪白的毛線衣,四隻腳上套著秀氣的小腳套,這使它跑走起來有點重心不穩,像在往前跳躍。大概也是被食物的香氣吸引,它顛顛地跑到桌邊,哼了哼,友好地蹭上畫塵的腿。
畫塵開始以為是碰到了花糙,側了側身子。小狗又靠了過來,輕輕「汪汪」了兩聲。畫塵低頭一看,臉騰地沒了血色,呼吸立刻窒住。小狗感覺不到她的友好,抗議地又叫了兩聲。畫塵抬起手,想把小狗趕走,告訴它我倆不是一國的。可是四肢不聽使喚,像斷了線的木偶,身子軟綿綿地往桌下倒去。小狗一激動,湊近了她的臉。眼前驀地一黑,就在黑暗快要壓垮她之前,畫塵看見了邢程,臂彎里挽著一個明媚鮮妍的女子,她想叫他,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