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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不是。上次你給我送了份航空雜誌的資料,我看了看,非常不錯。你曾經說過你不想繼續做空姐,想換份工作。翼翔要成立一個航空雜誌編輯部,你想不想過來?」

    冬日午後,芬芳的咖啡,甜美的糕點,動人的音樂,英俊的男人,如此良辰美景,人家跟她談的卻是正經八百的公事。簡斐然想笑又想哭。

    「這只是我個人意思,和你們印總無關。你如果無意,就當我沒說,對你的工作沒有任何影響。」

    「何熠風,有沒有人告訴你,上天給你了這幅面容,簡直是種浪費。你是一個無趣又冷漠的人,和你喝咖啡,簡直是件再討厭不過的事。」突然其來的委屈扭曲了簡斐然的臉,她從包里掏出一張老人頭,走得像飛一樣。

    何熠風雲淡風輕地揚了揚眉,「很抱歉。」

    地面是濕的,又下雨了,空氣變得沉甸甸的。咖啡館隔壁是家金店,春節前後辦喜事的人多,車停得滿滿的。何熠風費了很大的勁,輝騰才從車陣中鑽了出來。看看店中蠕動的人影,何熠風想起一件事,他也有過一件首飾的,是只遊戲戒指。和畫塵一塊去遊樂場時,畫塵買的,還是對戒,死活要他戴上。後來,她自己的那隻弄丟了,他的卻怎麼也摘不下來,足足戴了半年,直到斷了,手指上留下一圈很深的白印。那半年,去教室,做實驗,姿勢都是怪怪的。同學和導師看他也怪怪的,可能怎麼看他都不像是那麼新潮的人。

    何熠風抬起手,那圈白印早就沒有了。

    最傷人的並不是時間,而是隨著時間流逝的一切。

    林雪飛還沒忘記舒意,列印了她最新的博客給何熠風看。「昨天晚上才更新的,他是不是遇到什麼困擾?」

    怎麼可能,昨晚,抱著邢程送的唱片,說不定樂得整夜都沒合眼。呃,真沒睡?博客是凌晨四點更新的,她看了部電影《輓歌》。

    「《輓歌》的主題是愛與死,西班牙野玫瑰佩內洛普飾演女學生康秀拉,慵懶的神情,堅毅的嘴角線條,齊額的流海……她的演技不錯。我還看過她主演的另一部電影《香糙的天空》,與她配戲的是阿湯哥。這部電影拍攝完之後,阿湯哥和妮可分手了。妮可心酸地說,從此後,我可以無所顧忌地穿高跟鞋了。娛樂圈中分分合合,見多不怪。我喜歡妮可的,我堅信她深愛過阿湯哥。阿湯哥並沒有和佩內洛普在一起,幾年後,娶了另一個甜美的女子,很快有了孩子。妮可都不知該恨誰了!真實生活里發生的,小說中的,一個又一個愛情故事,仿佛都是論點,論證愛情是疼痛這樣的一個真理。明知疼痛,何苦還要讓自己受傷?難道是害怕那樣的相遇不晚不早,如果害怕,錯過一生的至愛,那就不是疼痛,而是無法讓時光逆行的遺憾!愛上一個人,是不會思考的,對這個人好有什麼用,能有什麼回報。真好都是傻好,一點也不複雜。能做到麼?不,不,怎會不想有回報的,一次凝視,一句問候,一個擁抱,也是幸福呀!這樣斤斤計較,一定是還不太愛。」

    「真不習慣舒意這樣的文字,太兒女情長,不像個男人。我開始還以為點錯網頁的。」林雪飛說道。

    何熠風傾傾嘴角,慢悠悠地問:「誰告訴你舒意是男人的?」

    「要是女人就好了,我和你,誰出面,都能把她拿下,讓她在《瞻》上開獨家專欄。就憑她的人氣,銷量就有保證了。」

    「你就這點本事。」何熠風拉開抽屜,把舒意的博客文章夾進《風景之下,心情之上》裡面。這本書,他一直隨身帶著,看過兩遍了。

    「為了鳴盛,我都願意以身相許了,你說我容易不?」

    「別唱戲了,你沒那天分,快幹活去。」何熠風眼風冷冽的一掃。林雪飛扁扁嘴,帶上門出去了。

    批閱了兩份文件,接了兩通電話,找印章時,又看到那篇博客文章。何熠風走到窗前,拿出手機。還沒開口呢,畫塵阿嚏、阿嚏,連著兩個噴嚏,口沫都快從電波里噴到何熠風身上了。

    「感冒了?」情不自禁抹了下臉。

    「不是,」很重的鼻音,「花香太濃郁。」

    「有人給你送花?」俊容立刻黑了。

    「是人家送給同事的,九百九十九朵,真壯觀!我看得肉疼,花價那麼貴,折成現金買麵包吃都好呀!」

    何熠風笑了,「不喜歡玫瑰?」

    「喜歡,但不喜歡那麼壯觀,一支最浪漫。」

    「今天沒有什麼要向我匯報麼?」還是有點彆扭,何熠風臉一臊。

    「西線無戰事!」

    「晚上呢?」

    「下了班就去練瑜伽,我要狠狠地出身大汗。」

    「練完早點回家,別在外面亂晃。」嚴師的口吻。

    「嗯!」畫塵答得很乖巧。

    這首詩好像借用過N次,我是這麼的熱愛呀!嗯嗯!周末快樂,同學們,趁天氣還沒冷到刺骨,出去走走吧!

    一天的時光里,秋琪最喜歡日落之後,天黑以前,那是黃昏。黃昏的光線是柔和的、含蓄的、溫婉的,讓人心情放鬆。四下里的景物尚能清晰可辨,卻已不那麼咄咄逼人。這可能是和漸長的年歲有關,雖然她經常忽視這樣的事實。不管她如何把年齡隱藏得非常的好,但事實就是事實。

    心裏面稍微擱點事,早晨起床,就會看到眼窩處黑沉沉的色素沉澱,倒了兩掌心的美白慡膚水在眼瞼上拍打一陣,又塗上一層美白精華霜,再挑一坨BB霜遮蓋上去,那兩團色素稍微淺淡了些,這才敢開門見人。也不知從哪天起,逛商場,目光情不自禁就會向顏色很鮮目的方向去。有一天,她在商場看到一條深灰色的裙子,一字領,可以完美地露出秀氣的鎖骨,腰身的剪裁也恰到好處,掛在那裡就氣質不凡。她向店員說了自己的尺寸,沒試穿,她有這個自信的。回到家,在穿衣鏡前一比試,心情就沉了。然後穿上,怎麼看怎麼都像裹著一件灰不溜秋的老鼠皮,襯得整個人比車輾過的秋糙還殘。

    她跌坐在沙發上,有半天緩不過來。想當年,跳《江南春早》,璀璨的燈光下,她一身藍色碎花布的衣褲,素顏,一樣博得滿場的掌聲。心裏面有些酸酸澀澀,不得不感嘆歲月的公平與無情。除了接受又能如何?

    秋琪又看了眼鏡中的自己,有幾根白髮從發頂冒了出來。該染髮了,白髮如雜糙,隨季蔓延,越長越盛,擋都擋不住。「金舞鞋」是午後開始營業,「覓」是傍晚,她只有早晨有空。美容院早晨一般不營業,但會對她例外,她是他們的高級VIP。

    今天,秋琪穿了一件淺駝色的羽絨大衣,深青的披肩。這樣的造型,大氣卻不失柔和。緩緩吐出一口氣,她對自己還算滿意。

    憩園的停車位很有特色,中間用低矮的灌木間隔著,頂上搭了支架,爬滿藤蘿。現在是冬天,看不出什麼特別。天氣一轉暖,那綠意蓬蓬勃勃,看了心情就愜意。即使盛夏的正午,車停在裡面,也不會有一絲炎熱。不過,車位之間間距小,倒車進去,對車技有點考驗。

    秋琪的車技一般,每次進來、出去都有點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把車挪了出來,一扭頭,驚出一身冷汗。車尾和一輛黑色的輝騰緊緊挨著,中間最多不過幾厘米。開車的英俊男子,蹙著眉,冷冷地看過來。秋琪忙抱歉地頷首,把車往邊上挪了挪,讓男子先過去。等輝騰過去後,她扶著方向盤,下意識地一陣失落。

    想當年……唉,又是想當年,真的久遠了。青春如花,事業中天,多少青年才俊、達官顯貴,香車寶馬,拼卻醉顏紅。她一顰一笑,他們就會迷得不知東南西北,哪會用這樣冷冰冰甚至是指責的眼神看著她。

    這輛輝騰車,她遇見過一兩次,主人搬進憩園不久,物業人員對他了解不多,他也不和人打招呼,也沒朋友來訪,周身像個謎。其實,英俊男子,有著潔淨的氣色與眸子,開著輝騰這樣的車,氣質帶點疏冷,少言寡語,就夠讓女子們「迷」了。

    到達美容院,秋琪的專職美容師已經在等她了。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會修發,會按摩,手法非常的好。她幫秋琪換好衣服,看了看頭髮,建議挑染,儘量少傷害到其他發質,畢竟染髮劑是化學的東西。秋琪沒有任何意見,她信任這個女孩的耐心和體貼。如果說人都有兩張面具,那麼,她最自然的這張,她只願給這個女孩看到。

    染髮的時候,女孩塞給她一本書打發時間。雷杜德的手繪本《玫瑰之書》。「《好奇殺死貓》里,劉嘉玲看的就是這本書,很適合優雅、高貴的女人。」女孩順便給她捏了捏頸椎,手勢好極了,不輕不重,不緩不急。

    秋琪把書放在一邊,美容院裡光線暗柔,周圍的一切不但不發出聲音,好像還吸收著聲音,空氣里是這樣那樣淡雅的香氣,她慢慢閉上眼睛。到了她這樣的年紀,已不敢用「剩女」來自嘲。是單身,卻少了許多貴族的味道,而多了一些悽惋。

    「優雅、高貴」這樣的詞聽似讚譽,實際上有種無力的蒼白,終究不再是年輕,也只能在氣質上勉強撐一撐。女孩用手掌摩壓著她的背,一股熱量從掌心湧入她的身體。那樣柔弱的四肢,不知哪來這股力氣。「上次去相親,有沒有進展?」她問女孩。

    「沒有,不著急的,我要向秋老師學習,寧缺毋濫,慢慢等。」女孩開始用拳在秋琪身上揉搓。

    秋琪笑了,「我要求沒有那麼高的。」

    「秋老師也找過麼?」

    「找過。只是驀然回首,沒有人站在燈火闌珊處。就是那些光線照不到的角角落落,也沒人。所以,現在也不急了,大不了以後再買條狗陪我吧!」秋琪輕輕搖頭,語氣里說不出的自憐。

    「秋老師以前養過狗?」女孩解開發帽,看了看發色,時間差不多了,她領著秋琪去洗頭。

    「嗯,是我工作的第二年,人家送我的生日禮物。」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外表粗獷,內心卻很溫柔的大塊頭。毛色是白色、砂色和菸灰色的綜合。這種狗給人的印象是高貴、成熟,雖然形態舉止像狼,但是它很忠誠,容易親近人,也不喜歡吠叫。秋琪非常喜歡,不管去哪演出,都帶著它。仿佛相依為命,難捨難分。就在她從舞台上摔下來的那個冬天,大塊頭突然不見了。秋琪找了很久,都沒找到。那個冬天太灰暗了,生命像是被抽空了一半。後來,秋琪想再養條狗,但是不管什麼樣的狗,她都沒辦法像以前愛大塊頭那樣愛了。人的情感不是河水,流失了某一天還會漲回,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無論對人還是對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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