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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何熠風一僵,一縷麵條從漏勺中掉進鍋里,隨著沸水轉了個圈。「阮畫塵,你大半夜的蹲在我門前,到底有什麼企圖?」

    畫塵舉手發誓,「我絕對沒有非份之想。我實在是走投無路。」這麼突然襲擊過來,畫塵知道逃不了一問。臨時編個謊言,必然破綻百出,只能坦白從寬。

    何熠風俊臉立刻黑了,筷子把碗敲得咣咣作響,「你為什麼不敢告訴他你住靜苑,怕他登堂入室?怕他謀財害命?」這什麼見鬼的理由,他生氣,憤怒,難過,很難過。他還以為她是要給他一個驚喜,原來不是驚喜,是驚愕。

    畫塵眼疾手快地把泡麵碗抱過來,「我以前一直講我租的是個閣樓。撒一次謊,就得用百次謊來圓。一時半會怎麼解釋清楚,時間都這麼晚了。」該吃麵條了,不然就糊了。

    何熠風好像一點也不餓,青筋暴立地瞪著她,「他不就是一個上司麼,需要你這麼煞費苦心?」

    「他……他……」畫塵垂著眼睛,一朵紅暈在臉頰上綻了開來。「我不想他誤會我。」

    何熠風手緊緊攥成一團。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有什麼特別之處?」他搶過泡麵碗,端上餐桌,不再看畫塵,喝了口熱湯。失手了,放了太多醋。

    畫塵對著空泡麵碗,眼神霧津津的,「邢總他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有妹妹,他們家是個團結的大家庭。」

    何熠風眉心擰得像麻花,誰都不是孫行者,有本事從石頭fèng里蹦出來,人人都有父有母。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哪怕是家人。只是家裡的矛盾會內部化解,給外人的一面哪家不是團結的。

    「邢總他待人和善,無論上司或下屬,都一視同仁。」

    這湯酸得無法下咽,不吃了。

    「他非常自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至今都沒有女朋友。」

    這不是自律,而是小心,懂得自我保護。把自己的情事嚷得天下人皆知的是明星,是八婆。

    「他還給我買了這個!」畫塵獻寶似的把黑膠唱片拿了出來,臉上露出夢幻般的美麗神情。

    何熠風失語了。

    「不是誰都可以這麼幸運遇到這麼優秀這麼勵志這麼謙和溫暖的男人,我要珍惜。夫子,你怎麼不吃呀?」麵糊了,把泡麵碗漲得滿滿的。

    她確定是在找男友,不是在找失散多年的家人找崇高的偶像?「胃不舒服。」何熠風沒好氣地把面倒進垃圾筒,碗扔進水池中。「看看他走了沒有,如果走了,你也回吧,我想休息了。」

    「胃怎麼會不舒服的,餓狠了?」心疼地看看糊爛的麵條,畫塵把空碗也放進水池。

    「咖哩吃多了。」連著五天的午餐,都是泰國菜,咖哩是什麼東西,鐵打的胃都受不了。每天剛到餐點,不管手裡在忙什麼,都且擱下,開車去大城小廚。守著那張小餐桌,菜單從前翻到後,目光始終瞟著外面的街道。老闆以為遇到了知音,今天在他結帳時,主動提出給他會員資格,以後來吃飯,就打八折。

    他不會再去了,永遠不再吃那難吃的泰國菜。

    「咖哩挺好吃的呀,我都幾天沒吃到。」畫塵又跑到窗口看了下,垂頭喪氣地轉過身,嘴撅著。目光在書房與臥室之間轉了個來回,最後落在書房一張寬大的沙發上,她笑了。「夫子,商量下,給我把備用鑰匙!」

    「幹嗎?」何熠風警覺地看著畫塵。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再發生,我不想像只流浪貓似的蹲在你家門前。我不會弄亂你的東西,就是借地方呆一會。」畫塵好聲好氣地說道。

    何熠風橫眉斂目,「我是個單身男人。」還是個有著許多念頭的危險男人。

    「你是我的老師, 我的夫子。」

    何熠風一聲不響凝視著她,表情變得極其嚴肅。是不是他挖了個大坑給自己跳?

    「過了年,我二十四了。」畫塵咬咬唇,「要奔三了。」

    「我不用奔,已經進三了。」

    「你是男人不一樣。男人三十一朵花,花開正艷。女人三十豆腐渣,有如暮日黃花。你想看著我殘破成那樣,仍形隻影單麼?不僅如此,大齡剩女現在已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社會現象,繼續發展下去,將是巨大的隱患。你要眼睜睜看著我淪落成社會邊緣人麼?」可憐巴巴的語氣近似嗚咽。

    「你挺能未雨綢繆呀!」何熠風忍不住譏諷道。

    畫塵笑,討好的,諂媚的,「要不,我在《瞻》上開個專欄?」

    好不容易壓制著火氣的何熠風華像顆熱氣球,騰地在半空中爆炸了,「你在和我談生意?是不是這樣就代表我們等價交換?好,那麼我告訴你,我向來公私分明,這是我的租處,是我個人空間,你要談工作,去鳴盛,別呆在我這裡。」

    畫塵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通吼吼暈了,什麼話也說不出,氣也不敢喘,只是怯怯地眨著眼睛。

    屋子內沉寂如鐵,又硬又冷。

    兩個人就這麼僵著。不知過了多久,畫塵厚著臉皮,拉了下何熠風的衣角,誠意道歉:「夫子,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的意思不是等價交換,而是……我是個笨人,會的東西不多。一直都是你在幫我、教導我,我都不知怎麼報答你。並不是說我有多大的名氣,而是為雜誌寫專欄,是我唯一算是做得還不錯的事。」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言詞,這樣的表情,還讓他怎麼氣?何熠風真的是無力到無語。「我要你報答了麼?」

    畫塵搖頭,「沒有,沒有。是我想做。」

    「確實很多人都向我建議邀請舒意來《瞻》開專欄,至少能保證一定的銷量。但是你在這時提起,我……拒絕。」

    還是計較了,畫塵歪歪嘴角,去拿包包,識相地準備走人。

    何熠風狠狠地深吸一口氣,指尖差點掐破掌心,他目光如炬地瞪著她,一字一句:「我可以給你一把鑰匙,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畫塵驚喜地抬起頭。

    「既然你尊稱我為夫子,那麼我對你的行為舉止、道德規範都負有教育義務。你和外面車裡的那個人發展的任何情況,我都要知道。」

    畫塵差點嗆住,「你真的想知道?」

    「以免你走上歪路,這是我的責任。」

    畫塵乾乾地笑,從眼帘下方偷看何熠風,「細節都要匯報?」

    「不必面面俱到,概括下就可以了。目前,你們已經相互表白了麼?」他坐下,擺出嚴師的架勢。

    畫塵呵呵傻笑:「才剛剛萌芽吧,他什麼都沒說,是我……想得多。」

    「輕佻!」

    「我是女人,感情豐富好不好。」畫塵圓睜雙眼,「懂得及時把握機會。如果總是顧前瞻後,就這麼錯過,不覺得遺憾嗎?我……又說錯了?」

    何熠風目光很嚇人,像是跌入了往事的深淵。「沒有!沒有!外面在下雨?」燈光下,玻璃窗上多了無數道劃痕。

    是下雨了,雨絲細密,一點一滴都砸在他心裡,很濕,很冷。

    有人說,喜歡誰,便是遞給誰一把尖刀,但你無法預知哪天她是會用來為你削蘋果,還是會朝著你心口狠狠紮下。

    晚了麼,似乎是!

    特稿部的第一次全體會議,放在小型會議室,人事部長也來了。每個成員的職務都落實到位,記者和攝影師都已整裝待發,採編手裡準備了一堆稿子,試刊的封面,美編拿出了幾個構思。「現在就缺個頭了。」人事部長說道。

    「我先代幾天,等試刊出來兩期,再正式任命。」何熠風心裡是有一本帳的,特稿部的成員個個都是自己選撥過來的,沒有優劣之分,從裡面提個來管事,其他人肯定不服。這還沒開工,先亂陣腳,不是好事。現在不提,等於個個都有機會,就看各人的表現。兩期試刊一出,成績一目了然,再提誰,大家心服口服。

    這個想法,何熠風也和周浩之談過,周浩之完全贊成。

    周浩之已經出院了,拄著拐杖可以下地走路。但他的精神非常消沉,對於妻子的離世,依然自責。經常一個人坐在兩人從前的臥室里,半天都不說話。總經理決定送周浩之去海南療養個一兩月,希望溫暖的陽光和和煦的海風能早日撫平他心裡的傷痛。周浩之沒拒絕,只是嘆了口氣。他對總經理說,你姐姐在世時,我有很大的夢想,現在我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夢想實現了又怎麼樣,連個替我開心的人都沒有。但我不能自私地撒手不管,給我個時間,好好沉澱。這期間,你多幫幫熠風。總經理點頭,放心吧,業務上,何總監放手去做,其他的都交給我。

    周浩之去了海南,何熠風和總經理一起去送機。看著飛機在天空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總經理說我姐姐真是不惜福,怎麼捨得丟下這麼重情的表哥?

    何熠風靜靜聽著,不說話,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總經理笑了笑,當年,我高考失利,父母讓我去當兵。對農村孩子來講,那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我死活不肯,寧可到附近一家建築工地去做泥水河。我那時處了個對象,說我沒大志向沒出息吧,外面就是花團錦簇,也不及與她天天清風明月。哈哈,何總監有朋友了嗎?

    何熠風搖搖頭。

    那天給你送大衣的姑娘不錯呀!總經理對著他擠了下眼。

    簡斐然!何熠風差點又把她給忘了。

    總經理一改從前甩手掌柜的作派,真的勤勉起來。何熠風這下真的是可以甩開膀子幹了,一馬平川。

    「別告訴我,你在發呆!」林雪飛遞過來一份《瞻》的試刊封面,用胳膊肘兒撞了下何熠風。

    何熠風斜了他一眼,發覺其他人都在看著他,忙正正神色:「都忙去吧,有什麼困難直接找我或者總經理。電話保持聯繫。」

    一屋子的人散了,林雪飛合上筆記本,自言自語道:「時光飛逝,一晃又到吃飯的點了。」

    「給我帶份清淡的盒飯。」何熠風拉開椅子,向外走去。

    林雪飛追上來,「你的午餐約會呢?啊,怪不得你如此抑鬱,原來你失戀了!」

    何熠風陰陰地轉過身,「林秘書……」

    「別說,我這人淚點低,不要聽悲情故事。我去給你買盒飯,最貴的,多多的。吃飽了,什麼就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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