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印總敬佩何總監的學問高?」
印學文哈哈大笑,「學問這事和我沾不上邊。不過,熠風學問是不低,,耳濡目染,熏也熏聰明了。聽說過江城商學院麼?」
對於江城商學院,邢程是高山仰止。世界十強商學院之一,以培養具有世界水平的企業家,造就世界級的商界領袖為理念。國內企業界的領軍人物,大部分畢業於此。能夠就讀於學院的MBA,那才是一張金光閃閃的名片。
「現在的院長就是熠風的爸爸,不談我了,像我老爸,在他面前都是畢恭畢敬。熠風媽媽是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教授,教古典文學,非常脫俗。」
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邢程心情複雜地笑著,暗地裡,他還可以嘲諷印學文這樣愚蠢的富二代,何熠風呢,仿佛連妒忌的資格都沒有,除了羨慕還是羨慕。不以財富逼人,不以權勢欺人,生來就是遙不可及,高不可攀,仿佛所有的星光都給了他,這是真正的金子。金子是很沉的金屬,給人壓迫感。
「我也把邢總當哥們,但是邢總你最近不太厚道。翼翔的第一批貸款什麼時候到位?」印學文話峰一轉,多了幾份正經。
邢程側了目光看舞台,換了位歌手,是個小姑娘,肚臍上掛著晶亮亮的飾品,裙子特短,一個轉身,裡面的底褲若隱若現,喝酒的人不禁眯起眼。「來這裡是喝酒的,談公事,煞風景,是不是?」
「你認為我在開玩笑?」印學文臉色青了,笑容也是冰冷的。「合同上白紙黑字寫得非常清楚,元月四號款項到帳,今天八號了,連個錢影都沒見著。我給你打電話,手機關機。我打給宋思遠,他說你出差,有什麼事找杭副總。我找杭副總去,他說翼翔的事是你全面負責,他不便插手。媽的,把我當猴耍呀!逼急了,我告你們去,別以為我做不出來。這是什麼時候,年關啊,我辦公室天天堵得水泄不通,個個向我要錢過年。今天,我被攔在機場,差點回不了市區。」
邢程明白了,這是杭副總在給他使暗障,不過,傷不了他。他笑吟吟地起身,去吧檯要了兩杯酒。「我給印總賠個不是,這事是我沒處理好,我失責。我先干為敬。」火辣的液體從喉嚨里流下去,腹內立刻像冬日的森林燃起團團大火,胃一陣緊一陣的抽搐。他強忍著不適,「款項太大,辦事人員不敢隨便劃撥,我保證,明天肯定到位。後面,只要印總按照合同履行程序,這事不會發生第二次。」
印學文瞪過去一眼,「哦,原來是給我個下馬威。」
「印總又說笑了。沒辦法,錢的事是大事,印總多多理解。」
「怎麼說都是你有理,邢總不做外交官可惜了。」印學文這才開心起來,酒也喝得慡。
印學文沒呆多久,他還有一個聚會,電話催了幾次。邢程暗暗鬆了口氣。都是低度酒,意識還清醒,去洗手間抹了把冷水臉,沒叫小鄭過來,邢程自己開車回去。過金融街十字路口時,他無意朝榮發大樓看了一眼,呆住了。有盞窗戶里透著燈光,那樣的高度與位置,應該是特助辦公室。心跳得很快,手有些抖,保安向他打招呼,他都沒有回應。
電梯停在二十七樓時,下來的那一會,覺得特別漫長。當電梯上行,他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口。
柔和的燈光灑了一地,阮畫塵坐在辦公桌後,耳朵里塞著耳機,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根本沒發覺邢程站在門外。
邢程默默地站著。她看得那麼專注,邢程都有點妒忌那屏幕了。他輕輕咳了聲,敲敲門框。
畫塵抬起頭,從椅子上跳起來,高聲尖叫。
「你幹嗎?」邢程皺著眉走進去,屏幕上一個有張雪白面孔長著兩隻鋒利牙齒的男人,朝他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吸血鬼比爾,重口味美劇《真愛如血》里的男主角。他不禁啼笑皆非。「這麼晚不回去,就為看這個?」
畫塵拍拍胸膛,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慌忙去關屏幕。「不是,我……在等禮物,邢總沒忘吧?」
她在等他!她一定很想念他!真是傻丫頭,要是他今天被印學文拖到凌晨,她也這樣傻等?
邢程全身猛地熱了,他像一隻熱氣球馬上就要飛起來。「當然沒忘,我上樓給你拿。你把東西收下,在停車場等我。」
「現在就走?」分開這麼多天,她想和他多說會兒話。
邢程板起臉,戳戳手錶,「看看幾點,小姑娘家這樣瘋玩,傳出去,以後還想嫁人不?」
畫塵噢嗚一聲,抿抿唇,乖乖拿起包,關燈,出門。
在樓下,看著邢程手裡的裝著黑膠唱片的紙袋,畫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問了又問:「真的是給我的嗎?」
邢程替她打開后座的車門,看到畫塵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影子快樂得像立都立不住,他笑了。
「不,我要坐副駕駛座。」畫塵嬌嗔道……
「記得繫上安全帶。」邢程縱容地提醒道,「你那輛牧馬人不能總閒著,多開開,如果回去晚了,路上也安全。」
畫塵歪著頭看他,眼珠烏沉,黑是黑白是白。
「怎麼了?」邢程不解。
「如果我開車,就沒機會坐邢總的車了。」說完,畫塵把身子往後埋了埋,假裝把注意力轉向袋子裡的唱片。
她那略含羞澀的眼神,線條鮮明的嘴唇,如櫻花般的芬芳,那輕盈的身影,像個俏皮的幽靈。還有這份纖巧的心思。
邢程的頭嗡地一下,身體裡像冷不防扔進了一顆石頭,濺起巨大的水花。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浪漫的事,沒有聽到過這麼毫不矯情卻甜如蜜的話。一切宛若一個夢。是的,這只是一個夢境。他催眠著自己,心卻像被插了把刀,疼得不能呼吸。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清醒,眼前有一條看不見的河,他在河的這邊,畫塵在河的那邊。
「你住哪?」他強作自然地問畫塵。
畫塵像個迷路的孩子,突然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支吾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住在憩園。
「你住憩園?」邢程直視著她,重複問了兩次。
「嗯,朋友住頂樓,把閣樓讓了給我,彼此有個照應。」生怕邢程不相信,畫塵心虛得呼吸都放慢了。
邢程的心思並不在這。汽車無聲地駛上沿江大道,入夜的濱江終於安靜下來,江水平緩地流淌著,一架夜行航班從空中安靜划過,不遠處的江心島燈火璀璨,情侶路上沒有情侶。車窗外的夜色,落在畫塵身上,灰裡面透著若有若無的藍色,讓人想起黎明前的天空,有種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畫塵偷瞄邢程,她太激動了,有些不知所措。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那些話在肚中纏繞太久,成了一個團,分不出前後了。她不安地在座椅上動來動去。
車開了一會,邢程想起邢田的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畫塵搖頭:「真的不麻煩,我又沒做什麼。你妹妹很熱心,還邀請我春天去你老家看桐花。」
邢田就是一根筋。是的,老家僻遠,有山有水,交通不太方便,還沒被開發商青睞,仍保持一份天然之色,十年沒多大的變化。畫塵去,會說空氣清新,瓜果甜美,田野迷人。但是讓她住哪,在哪洗澡,去哪上洗手間?一天可以忍耐,住個三五天,怕是以後拿槍押著她,她都不願再去第二趟。
邢程很久沒回去了,家對他來說,現在是一根電話線,每月一張匯款單。他和家人的感情日趨平淡,從一周一通電話,到一月兩次,再到兩三個月也不聯繫。父親和他通電話時,要麼是講弟弟家什麼事,妹妹家什麼事,鄰居家要托他辦什麼事。在父親眼中,他在濱江工作,現在已做到副總經理之職,那就是個大人物,就是通到中央,他也應該有門路。他的酸甜苦辣,他們從來不過問,如果他講,也許會被認為是無病呻吟。
「邢總是不是累了?」憩園就在前面了,畫塵懊惱車怎麼開這麼快,她都沒和邢程說上幾句話。
這一天,邢程心中的起伏太大,他讀得懂畫塵眼中的期待,但他有點力不從心。他意識到有某種危險在靠近,是面對,還是躲閃,哪樣最周全?「有點,你住哪幢樓?」
「就在路邊,不要進去了,我在門口下車。」畫塵心慌,怕謊言被戳穿。
「那明天銀行見。」邢程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見畫塵站在路邊不動,嘆了口氣,「進去吧,我看著你上了樓就走。」
畫塵硬著頭皮往裡走,秋琪家的窗戶漆黑一團,她是擅長養生的女人,應該早早睡美容覺了,不能打擾。再往前走,快到何熠風的樓下,悄悄回了下頭,暗暗叫苦,邢程的車還在,車燈熄了,一時半會沒有走的意思。
何熠風家的窗戶也是一團漆黑,抬腳上樓,感應燈一路亮起,把畫塵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畫塵一鼓作氣走到何熠風門前,深吸兩口氣,抬手敲門。
敲門聲在樓道里上上下下飄蕩著,裡面一點反應都沒有。畫塵加重了力度,一切依舊。何熠風不在家!現在怎麼辦?畫塵愁眉苦臉,抱著雙膝蹲下來,陷入深藍的夜潭深處。
「阮畫塵,你在幹什麼?」
秩序井然的腳步聲在樓梯拐彎處戛然停下,清冷的嗓音像一雙溫暖的手臂,將畫塵從黑暗中打撈上來。
「等你!」畫塵捶著發麻的雙腿,站起來。「你怎麼才回來?」
「我們有約好嗎?」何熠風收回目光,專注於腳下沒幾級的台階。越過畫塵,開門,打開燈。
畫塵嗖地下從他身邊穿過,聽到洗手間門砰地一聲,何熠風愣了愣,放下包,脫下大衣,開空調,然後進廚房,放了一鍋水,燃火煮著。像是怕火熄滅,他站在一邊守著。
放鬆出來的畫塵,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俊逸的男人守著一鍋沸水,一根一根的往裡放著麵條,神情漠然。「你還沒吃晚飯?」跑到窗邊朝外張看了下,要命,車還在,邢程是想改行做門衛麼?
何熠風輕輕嗯了聲,手上動作加快,蓋上鍋。從碗櫃裡拿出一個大的泡麵碗,在微波爐煎了個雞蛋,放進泡麵碗,加入開水,放了點作料,香氣立刻就在狹窄的廚房裡溢了出來。
何熠風閉了閉眼,確定麵條熟了,關了鍋,撈麵條。畫塵直勾勾地看著,咽了口口水,自覺地也找了只泡麵碗,放在何熠風那隻的旁邊,「分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