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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畫塵像個小女孩似的嘟起嘴:「我沒有偷偷出來吃獨食,這只是個簡單的午餐,而且你也沒告訴我你回濱江呀!」

    看來她並不健忘。「移動公司沒有罷工,線路應該是暢通的。」

    畫塵笑著捧起水杯喝水,嗅著淡淡的檸檬香氣。「你現在是何總,不是何夫子,哪是隨便打擾的。」

    「你什麼時候進鳴盛的?」

    「知道啦,我自私,我小氣,我不尊師重道,明晚我們去吃船菜,算賠禮道歉?」

    何熠風靠向椅背,放鬆之後,才發覺後背的肌肉僵硬到不行。「船菜?」

    「濱江挨著江,江中有座江心島。晚上有些漁夫把船改裝一下,就成了一個小小餐廳,可以在上面吃最新鮮的江鮮,欣賞江面的夜景。時間充裕,再去江心島上泡泡溫泉。要不要去?」她拖長語調,誘惑力十足。

    「我明天來接你下班。」何熠風仍沒啥表情,到是拿起了桌上的菜單。畫塵鬼鬼祟祟湊過來,「我推薦一款特餐,可以選一個菜,附湯和甜點,不到五十元。」

    「你點了麼?」

    「嗯!」

    「那我點別的。」

    畫塵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點頭,圓圓的眼晴里異常璀璨晶亮。

    畫塵作主,替他點了椰奶辣炒嫩牛肉和泰式空心菜,另外要了一碗白飯。「用牛肉醬汁拌飯吃,味道好極了。」

    是的,味道太美了!濃稠的赭紅色椰漿包裹白飯,緩緩送進口中,何熠風忍不住眯起眼含納著從舌上層層滾動,貫穿腦門的醇香。有一陣子無法思考或言語,被一種幸福的氣味圍攏,頰畔漸覺酸軟,湧起感動的情緒。

    畫塵要的是咖哩花枝,吃得很盡心,完全不矜持,連花枝盤裡的芹菜都一根根挑出來吃了個一乾二淨。

    他看著她,笑意如泉水,一滴滴溢滿眼眶。

    「那是本什麼雜誌?」何熠風瞟了瞟桌上畫塵剛剛認真翻閱的雜誌。

    「《中國地理》,有一篇寫敦煌的壁畫。」

    被寫濫的題材!

    「暑假一到,那邊遊人劇增。好像人人都愛上了旅行,可是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呢?」畫塵托起下巴,秀氣的額頭擰著。「有的人是為了放鬆,平時工作辛苦,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呆幾天;有的人是隨大流,大家都去了,我也去看看,這就是所謂的到此一游,買點紀念品,風光如何,不在意;有的人是為了擺闊,碧海藍天,沙灘美女,這是實力的象徵,一般人哪裡享受得起;有的人是無聊,時間太多,換著地方走,最好在旅途中能發生點故事,從而多點人生小樂趣;有的人卻是慕名而去,往往失望而歸,太多的風景已經不住多看……你幹嗎笑?」

    何熠風摸摸臉,他有笑嗎?

    「我看見的,你嘴角彎起九十度,笑容很大的。」

    也許是他情不自禁。

    「我說得不對?」從一個充滿憂患意識的哲人又變臉成任性女子。

    「這方面我不涉獵,你可以找舒意探討探討。」嘴角忍不住又彎起。

    「你……」畫塵臉一紅,生氣地在桌下偷偷踢了他一腳。

    「你也不認識她,要不要我幫你介紹,我和她很熟。」

    畫塵噗哧樂了,不再假裝。「她不是只會吃喝玩樂,也識幾個字,沒有有辱師門?」

    他的頭點得飛快,「她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作。」

    「恬不知恥。」

    「實至名歸!」

    兩個人都笑出聲來。

    出門時,何熠風發現進門前那一刻的疲憊煩悶統統都不見了,他是一個很快樂的男人。當他抬起頭,竟然覺得鉛灰色的天空也非常美。

    第五章/此心

    總是 先於我

    先於我的抉擇

    先於黎明 先於薄暮

    先於索求與渴慕

    先於所有的輾轉反側

    先於這世間 任何

    可以一一計算的得失

    ---席慕蓉

    翌日。

    「又午餐約會?」林雪飛是個敏感的人,聽到腳步聲,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眼風一掃。

    何熠風不吭聲,腳步加快。是昨天的午餐太美味麼,又到這時點,就坐不住,視線不住往外跑。大街上疾駛而過的大小車輛,把馬路變成一條波濤洶湧的怒河。畫塵穿越馬路的樣子,像隨時都會被浪頭沖走,他昨天坐在車裡看得提心弔膽。

    總要吃午餐,午休就該休息。法律上沒規定,晚上有約會,白天就不能見面。

    林雪飛滿頭黑線。這人昨天加班到凌晨,早上特稿部成員報到,他一一談話,面帶笑容。布置工作,簡潔利落。在午餐前半小時,還和裝修公司的設計師討論了下圖紙。公司里對於他大刀闊斧的改革,很多人頗有微詞,他充耳不聞。

    他怎麼可以這樣精力充沛?

    清脆的鈴鐺聲在風中搖盪,像撒了一地的音符。服務生記性好,把他仍領到昨天坐的那張桌子。「要等小姐過來再一起點餐?」

    何熠風微微合了合眼。

    透過玻璃窗,看到畫塵向這邊走來。她有些心不在焉,神情萎萎的。當她對上他目光時,才露出點笑意。

    「現在是午休時間,可不是我的下班時間。」

    還有心情揶揄他,看來沒發生什麼大事。

    「突然想逃班半天,你有什麼想法?」他看著她軟趴趴地坐著,連睫毛都眨得有氣無力。這樣寂寥的神情似曾相識,突地就冒出一個念頭,用雙手去堵,都堵不回去。

    畫塵張大眼睛,想從他沒什麼表情的面容中看出裡面躲藏的意義。他很疲倦,有些黑眼圈,眼中也有些紅血絲。看來有一層厚厚的壓力堆疊在他的疲倦背後。「你是不是怕我食言,晚上不請你吃船菜,現在就來盯著?」

    「是!」他沒否認。

    畫塵瞪了瞪眼,「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你沒對我食言過?」

    「沒有。」在人聲和食物的香氣中,他的面孔有那麼一點點失真。但她的大腦已經處於半漿糊狀態,什麼也辨識不清。邢程出差快一周,沒有電話,沒有郵件。突然,兩人就成了兩條繃緊的直線,各自延伸,互不交集。辦公室里,任京還好,荀念玉越來越難相處,吹毛求疵,冷嘲熱諷。忍耐是有限的,但她又不想吵架。

    這樣的時光,如在火上炙烤。多一秒,都是煎熬。

    「沒有最好!」何熠風用一種跟平常很不一樣的眼神看了看她,隨即恢復正常。

    兩人點了和昨天不同的菜式,發覺口味不如昨天的美味。「唉,人還是不要太貪心。」畫塵撥弄著盤裡的洋蔥,沒吃幾口。

    「明天我們換個餐館。」

    「嗯!」畫塵努力吞咽著炒飯。

    心中悄然一喜,不覺加深臉上的笑意。

    結帳出來,見他沒有急於走向輝騰,而是接過她的包包。畫塵問道:「真的要逃班?」

    從高樓間隔中漏下細碎的陽光,光線淺淺的灑在他的肩上,他回答:「我很愛開玩笑麼?」

    畫塵沉思了下,走過去,拉開副駕駛的門,上車,繫上安全帶,拉下綁著的發圈,任一頭長髮散著。「你是我的夫子,我的道德偶像。你是上樑,我是下樑,你正我正,你邪我邪。」

    「如果你變壞,和你沒關係,我承擔全部錯誤。」他上了司機座,發動車子開了暖氣。等到車內暖和了,他將車駛上大道。

    畫塵呲了呲牙。

    偷得浮生半日閒!瞧著四通八達的條條大道,何熠風有些不知所措。開車吹風,這個季節不可取。去郊外看風景,到處都凍得結結實實,花糙樹木枯萎,滿目淒寒。

    他正思索,畫塵搶先作出安排:「我們去公園散步,把中午吃的食物消化掉,然後去買下午剛出爐的麵包,喝暖暖的麥芽茶。然後,我們去看場電影。電影結束,我們去江邊吃船菜。」

    「不是說好都聽我的?」話這樣講,他已張望兩邊,尋找一處被高樓遮擋的街心公園,希望能擋擋風,不會那麼冷。

    畫塵掏出手機,翻了翻,又扔進大大的包包中,側頭對著窗外。「你沒有脫軌放縱自己的細胞。你的人生都是一堆的計劃和目標。」這可能是他第一次逃班。

    「所以你也不問我這七年過得怎麼樣,我為什麼會出現在濱江?」

    「不要問,肯定很無趣。」

    何熠風沉默不語。

    畫塵看看他,暗暗慡快,一個笑意沒壓住,噗地下笑出聲來。

    何熠風見她笑得開懷,清麗的面容滿是開心,毫無剛才的失落,哪裡會在意被她調侃。

    找來找去,只有鳴盛對面的公園最合適。

    「如果被下屬看到你這位大總監大白天的陪女生在公園散步,不知作何感想?」畫塵眺望著鳴盛辦公大樓,在何熠風辦公的樓層,目光定住。

    「隨便怎麼想!」一旦做了決定,他就不會被別人所左右。

    畫塵看看他,今天他穿鉛灰色的羊絨大衣,領口扎黑白格子圍巾,眉目軒朗,嘴角帶笑,目光篤定。

    這樣的目光滾燙,濃稠,執著,她牢牢地被攥住。「夫子,你長大了。」

    一群烏鴉從公園上空飛過。

    「現在的你對我比從前有耐心,還多了那麼一點溫柔。」她捏起兩根手指比劃了下,一顆花生米大小。

    真要氣到內傷。「因為你不再是十五歲了。」二十三歲,可以稱之為「女人」。

    「那以後我們就平等了。」

    「嗯,你和我一樣有公民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一日為師,終生為師。」

    她鼓起雙頰,「你是要一輩子都對我負責嗎?」

    「當然!」斬釘截鐵。她是在向他索取承諾?

    她笑嘻嘻地舉起手,和他擊掌為盟。

    公園裡除了幾個跑步的老頭,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前幾天下了雨,沒人行走的小徑落滿了樹葉,踩上去脆脆作響。一隻休憩的小鳥被他們驚得在枝頭跳來跳去,叫聲尖銳刺耳,枝頭顫動,又一些殘葉落下。

    畫塵接住一片,呼出一圈白氣,在掌心裡揉了揉,碎成一團。一粒葉屑被風揚起,刮進了畫塵的眼中,她拼命眨著眼,眼淚流了一臉。

    何熠風慌地扳過她的臉,對著光,費了很大的勁,才從眼睛裡找出那粒葉屑。畫塵臉抬得高高的,睫毛顫個不停,雙目緊閉。何熠風胸口突地一緊,口乾舌躁。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長發被寒風吹得向後飄拂,鼻尖凍得通紅……這張臉距離他如此之近,呼吸交纏,稍稍一低頭,便可將溫暖印上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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