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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何熠風站住,扭頭看許言。發覺她臉色蒼白,像是要暈眩,連忙扶住。「許主編,你快回家休息去吧!」

    許言嗯了聲,「我家也不省心,兒子失戀,天天喝得爛醉,家裡還亂著呢,我也好幾夜沒睡好。」

    何熠風讓林雪飛送許言下樓,給她叫輛車。等護士走開,他才輕輕推開病房的門。

    幾天不見,周浩之蒼老憔悴,像老了十歲,兩邊的臉頰都瘦得凹下去了。他僵硬地歪倚在床上,雙眼定定地。忽然,兩行淚水默默地流了下來。

    何熠風想轉身出去,也許,他該給這位摯情重義的老人留個悲傷的空間。

    「熠風!」周浩之喊住了他。

    他回來,周浩之沒有掩飾地擦去淚水。「讓你匆匆回來,辛苦了!」

    「應該的。」何熠風拉把椅子坐在床邊,盡力讓自己自如點。「周董,請節哀順便。於她而言,也許是種解脫。」

    房間裡安靜下來,整間屋裡只有空氣不緊不慢地流動。

    許久,才聽到周浩之像是自言自語:「我和她結婚時,我媽媽對我說,有一天我會後悔的。今天,我真的後悔了。婚姻里僅僅有愛是不夠填滿的,它需要我們對倫理的尊重,對現實的妥協,還需要雙方家人的祝福。當初,我做得那麼決絕,她已沒有任何選擇。如果不嫁我,她嫁給另一個男人,生一個孩子。現在,她是一個快樂的媽媽,而不是那麼孤單單地躺在那裡。」

    說到這,周浩之清瘦的面容上,淚水縱橫。

    何熠風抽了張紙巾雙手遞上,沉吟了會,說道:「沒有誰可以真正逼迫一個人,除非她心甘情願被逼迫。」關於婚姻,他是門外人,沒有資格點評。但他認為周浩之沒有任何錯,周夫人是自己走進死胡同。這二十多年,她的愛已經從周浩之身上挪離向兒子。現在她的離開,才是真正的決絕。

    愛情里,應沒有輸贏,沒有對錯。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若另一方不配合,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周浩之用唯一能動彈的手拭去臉上的淚,平緩了心情,「邀請你來鳴盛,算是我未雨綢繆,不然,我這一倒,現在鳴盛該怎麼辦?」他拉住何熠風的手,「熠風,別在意外面的風言風語,鳴盛,就拜託你了。」

    「請放心,我盡力而為。」

    其實,周浩之現在病倒,何熠風就少了一個鼎力支持者,想推行任何一項措施,都會很艱難。如果有一點慶幸,那就是周浩之神智是清明的。

    「回去休息吧!醫院味道不好聞,少來。」周浩之說道。

    何熠風站起身,走到門口,回頭。「周董,2月14日是個特別的日子,我想在那天發行《瞻》的首期樣刊,鳴盛二十四小時書屋開張。你是董事長,請一定到場。」

    周浩之嘴唇直哆嗦,抬下手,「熠風的心意我明白,我會的,我不會……做傻事。」

    「珍重!」

    元月四日,小長假結束,恢復上班。街上的店鋪,如一場盛宴剛過,殘湯剩葉,一片灰落,恰好又下了場冷雨,更是清寒。

    何熠風上班時,經過靜園前面的一座紅綠燈。

    這個紅綠燈很有名,因為這兒幽靜,行人少,車也不多。行人有時把高高懸在上方的紅燈當做空氣,見fèng插針跑過寬敞的十字路口。

    汽車駛到這兒,即使綠燈,車速也不敢加快。

    綠燈亮起,何熠風松下剎車。嗖地下,一個火紅的身影像風般刮過車的前方。輝騰性能好,一點剎車,就停住了,何熠風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不禁憤怒地瞪了瞪那女孩。她回下頭,抱歉地朝他吐吐舌,朝著剛停下的公交車奮力衝去。她背著大大的雙肩包,懷裡還抱著書,應該是正讀大學的學生。

    上大學是個近乎魔法的生命過程,會讓死氣沉沉的高中生脫胎換骨。但何熠風的大學生涯和高中沒多少區別,阮畫塵是唯一的色彩。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這才重新發動了車。

    林雪飛在辦公桌上也放了本日曆,開始倒計時。他算了下,包頭包尾,到情人節,還有四十二天。

    「來得及嗎?」林雪飛走進何熠風辦公室,像個愁眉苦臉的老人家。

    書屋沒有裝修,特稿部人員沒有到位,印學文那邊的航空雜誌沒個影子。他把一疊航空雜誌堆在何熠風面前,告訴他半個小時後有會議。

    何熠風翻了翻雜誌,發覺是不同航空公司的,連國外航空公司英文版本都有。他瞅瞅花花綠綠的一團,看到最下面還壓著幾張紙。

    抽出來。

    「航空雜誌是高端定位雜誌中比較特殊的一種,它主要發行在航班上或者候機大廳,這類媒體鎖定的受眾不是某一領域的高水平消費者,而能夠更大範圍的覆蓋所有高收入人群。他們有自己的品牌和消費風格,常常能夠引導一種消費時尚,也是很好的傳播者。機艙里枯燥、封閉的環境使讀者能夠長時間集中精神進行閱讀,在目標讀者處於較輕鬆的狀態下,適時地捕獲他們寶貴的閒暇時間。航空雜誌能夠更好的幫助高端定位產品打造品牌形象,實現更有效的傳播效果,所以一直深受各種高端產品的青睞。」

    下面是列舉的各大航空公司的航機架數,客運量,雜誌發行量。航空雜誌是月刊,有的是月初一號,有的是月中十五號,全彩銅版紙印刷。

    何熠風讚許地抬起頭,笑道:「下屬能力太強,做上司的會很有危機感哦!」

    林雪飛指著自己的鼻子:「你不會認為這些是我搞來的吧?」

    何熠風頓時一愣。

    「人家直接送到保安室,我不過幫你拿過來。」

    「那是誰?」何熠風仿佛看到黑暗中像有雙眼睛,一眼能看到腦中,心底的全部內容。

    「這麼投其所好,當然是你的愛慕者。」林雪飛撓撓頭。

    「我有嗎?」

    「簡斐然小姐不就是!」林雪飛翻了個白眼,很不敢苟同。

    是她!她是翼翔的員工,那天在酒吧,印學文和他說起航空雜誌的事,她大概聽到了。在飛機上,又看到他打開電腦,翻著航空雜誌做筆記。於是,留了心。

    如果不是出於那種曖昧的情感,他真有點欣賞簡斐然了。到底是讀管理的,條理清晰,列舉數據,更覺直觀。有點詭異的是,她為什麼不預先打電話給他,而親自送過來,連個名都不留。

    「心裏面是不是樂開了花?」

    何熠風抬起手腕看表,「走吧,去會議室。」

    「不打個電話向人家小姐表示感謝?」林雪飛不怕死地調侃。

    「要不要麻煩你幫我順便再約下晚餐或去酒吧聊聊?」何熠風冷冷問道。

    「隨便!」林雪飛越過他,搶先向會議室跑去。

    許言今天沒來上班,打過電話請假,說兒子身體不好。總務部長也沒來,幫著處理周浩之妻子的後事。法醫最後鑑定是服安眠藥自殺,娘家婆家是親戚,沒有什多話講,很快火化下葬。周浩之不顧病體,堅持要去送妻子最後一程。就在進殯儀館時,又因悲痛過度昏迷過去。

    會議室內一片唏噓。

    沉默了好一會,何熠風進入會議主題---《瞻》的改革,以及成立特稿部。他已擬了個名單,當場公布了下。

    「這份工作將是挑戰性和充實性並存,很有意義。可是會很辛苦,呆在辦公室的機會少,常年出差。你是否做好這樣的準備?」何熠風看看眾人。「不要急於給我答覆,三天後,我在特稿部等你們。無論你來與不來,我都理解。」

    會議不過一小時就結束了,何熠風離開,聽到後面一片喧譁,估計有唱好也有唱衰,無所謂的。

    第二天,總務部長過來上班。何熠風叫上他,到樓下走走。鳴盛位置不錯,不在鬧市區,卻面對著街心花園。馬路兩邊,有一家茶社,一家咖啡館,還有家音像書店,再過去一點,是濱江影城。

    當初,《濱江日報》為了和市民互動,在樓下特地設了個訪談室。現在,是發行部的倉庫。何熠風一下就看中了,地方好,大小也合適。「把這騰空了給我。」

    總務部長有點為難,「要不要問問發行部長,他脾氣不小,我不敢得罪。」

    何熠風回道:「那你就說我以權力逼你,你不敢得罪我。他要有什麼想法,直接找我。」

    總務部長呵呵賠著笑,「何總誤會了,我沒別的意思。還是我先去知會他一聲。」

    何熠風一張俊臉罩上厚厚的寒霜,職務上,他分管業務,那麼,這些行政上後勤上的事,他就屬于越權了。這些人真是界限分明。「好,明天給我鑰匙,你再幫我找一家裝修公司,後天動工,定好工期,可能春節期間也不能休息。」

    「這……」

    他打斷總務部長,不給他機會講話。「如果你覺得為難,我可以給董事長打個電話,讓他直接找發行部長。」

    「別,別,周董現在哪能打擾。我想辦法。」總務部長咬咬牙。

    何熠風不再說話,冷著臉轉身離開。

    中午,他在辦公室寫材料,沒去餐廳吃飯。林雪飛給他包了盒飯帶上來,他吃了兩口,皺起眉頭。「這是人吃的嗎?」

    林雪飛同感地點點頭,「我也覺著餐廳要換師傅,這午餐越來越不能忍受。大家都有意見呢!」

    何熠風扔下筷子,拿起車鑰匙,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去哪?」林雪飛問。

    他也不回答。電梯直達停車場,上了輝騰,在街上繞了幾圈,停在一家開張沒多久叫做「大城小廚」的泰式料理店門口。整面的透明玻璃牆,可以看見喧譁著,圍桌而坐的用餐的人群。緊貼著玻璃的一張小桌台,畫塵獨自坐著,餐點還沒上來,她翻閱著一本雜誌。

    餐廳大門上掛著一個古銅色的鈴鐺,推之前,何熠風偏了下頭。穿越馬路,大概十分鐘,就能到達榮發銀行。這兒是金融街,寸土寸金,能開一家餐廳,是種膽量。

    鈴聲清脆悅耳,宛若山澗的一縷晨風。

    皮膚黝黑的服務生一點頭,「歡迎光臨!」過來給他帶位。

    他擺擺手,走到畫塵桌邊。

    他的身影投射在雜誌上,畫塵抬起頭,驚詫地看著他,然後,歡悅地笑起來:「你怎麼會在這?」

    「我餓了!」他指責的目光一直持續到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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