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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見他久不說話,馬嵐以為他不相信,具體描述道:「是個戴眼鏡的英俊男人,氣質偏冷。」
何熠風?邢程心緊了又松,鬆了又緊。可能麼,畫塵看著自己時,眼中蕩漾的迷戀清澈如鏡。難道是何熠風為上次頭條報導的事向畫塵道歉,不然他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謝謝你特地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在冬夜的十一點。」
這句話成功擊中了馬嵐,她哽咽了。「邢程你就有本事欺負我。你只是想認定我拋棄你,從而成就你的高尚。你問問自己的良心,如果我們結婚了,真的會過得開心嗎?」
話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然後一片死寂。
馬嵐的口才一向比他強,很擅於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如同一個高個子總是用坐下來幫助矮個子找到高度。
他恨她的自圓其說,更恨自己居然認為她說的有那麼一點道理。這個事實讓他的心如刀剜般疼痛。
其實,他對馬嵐的愛並沒有那麼刻骨銘心。或者講,和她一起,根本無關愛,而是適合。
他們是同鄉,一起從鄉初中考入縣中,又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家中都是世代務勞,兩人都是家中老大,他下面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她下面是兩個妹妹。
在五彩斑瀾的城市裡,他們只有在彼此面前,才無須隱藏著自己的卑微,才能高高地抬起頭,用力呼吸。
他的外表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也曾有女生主動向他示好。那種如鏡花水月的愛情,更加襯托他骨子裡寒酸的醜陋,令他十分恐懼。
他們同時放棄了保研。為了他們的學業,家中已經傾其所有。接下來,應該他們為家中作出貢獻。
畢業前,她說,我倆,一個進企業,一個進機關,這樣子安全。機關工資不高,但穩妥。企業薪水高,卻有風險。
即使他們的言談舉止和街上人無二樣,但是行走在喧囂的街頭,他們仍有著忐忑的不安全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這座城市驅逐出境。而為了將自己融入進來,他們歷盡了艱辛。
他考進了農業銀行,她考入了環保局,一如設想。他們的一生是透明的,先租房,經濟好一點時,想辦法買套二手房,然後,把弟妹們帶進城裡,或者上學,或者找份工作。爸媽身體好,是他們的福份。如果不太好,還得擠出一筆讓他們養老看病的錢。
這樣的日子,不叫生活,而叫活著。
沒去想過別的,這是他們註定的命運。
但直行的火車也有脫軌的時候,四季有時也會反常,日子出現了插曲----馬嵐遇見了一位官二代。
官二代愛她,瘋狂的,真摯的。而愛可以掩蓋一切「醜陋」,可以包容一切,直接為她的素年繡上繁花。
馬嵐向他提出分手。
他驚恐,很奇怪,不是撕心裂肺。他以為他們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像繩索般,生死都絞在一起,永遠不會棄對方而去。
可他無權阻止馬嵐,官二代能在頃刻之間,把他們三十年都有可能完成不了的目標實現。換作他,也會這般做。
他一開始在農行下面的支行工作,兩人分居兩地,他說等調回市里再結婚。調回市里,又沒房。有了房,他去了北京培訓。就這麼一拖再拖,兩人的歲數都不小了。午夜獨坐,細想,自己的潛意識裡是藏著一些念頭的,他也渴望有這樣一個契機,讓他掙脫命運的惡性循環。
他和馬嵐真的很像,很像!
馬嵐抱著他,哭得像生離死別。她說,婚姻好比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我們沒有選擇,而第二次,我們以為我們沒得選擇,實際上,我們忽視了,我們已強大,已經有足夠的能力為自己挑一塊肥沃的土壤。邢程,給你一塊肥沃的土壤,你可以長成一棵茁壯的大樹,讓森林裡其他的樹木都對你仰目。別隨意糟蹋你的人生。
他看過舒意的《在這裡,長成一棵樹》,是印學文硬塞給他的。看看吧,人,要麼旅行,要麼讀書,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最美的時光在路上。你忙,就讓靈魂去旅行吧!聽印學文說出這樣的話,他覺得很詭異。
看了幾頁,他討厭上了這個作者。在他的筆下,越發對照出自己的生活是多麼的無趣。邢程當然旅行過,榮發每年都有安排。有時出去開會,會議都安排在名勝風景區。他從來沒有注意那些美景,他隨時都在接聽客戶的電話,隨時都在想著接下來的工作。
他還是把舒意的書硬著頭皮看完了,那是為了印學文。書里的內容,他差不多都忘了。唯一有點印象的是在西藏的一個湖邊,遠處是雪山,連接湖與雪山之間的是糙地與花海,對岸,金黃的青稞如江水般在陽光下涌動。舒意寫道:不走了,就在這裡,長成一棵樹。寧靜,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經末梢,觸著流雲和微風,竊竊地歡喜。
舒意的這棵樹,完完全全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他若長成一棵樹,就長在高峰上,雲端里,那將是一道最炫目的風景。他發誓。
和馬嵐分開後,慢慢的,他平靜了。只是,偶爾有點失落。從那時起,他不再束縛於眼前的小世界,他看到了遠方。
第四章/風過之後
風過之後
即使只是這瞬間的停頓和踟躕
想必也包含了 許多
我自己也無法辨識的理由
----席慕蓉
第二天上班,邢程有些心不在焉,豎起耳朵捕捉著外面的聲音。二十七樓,一般是荀念玉來得最早,畫塵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差五分就九點了,他還沒聽到畫塵的聲音。
宋思遠今天從香港回來,下午照例要開個會,邢程稍微準備了下要匯報的內容。儘管不會照著稿子念,但心裡有了譜,匯報起來行雲如水。這是讓杭副總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
馬嵐和任京的話,昨天晚上走馬燈似的輪番在他腦中閃現,他憑空多了點煩躁。起了床,就迫切地想看到畫塵。看到後,要問什麼,幹什麼,他沒去想。再一次看了下手錶,畫塵今天遲到了。他記得她昨天在機場打了好幾次噴嚏,感冒了,請假了?
拿起電話,正要向人事部詢問。
阿嚏-----聲音來自電梯口。
不一會,門口多了張臉,鼻頭紅紅的,看著他,抿嘴一笑,像朵含苞的花,在春日微風中,撲撲地綻放。
他的心突地一動。不是心動,是風動!
小小的一個銀行副總,看似一塊穩固的踏腳石,一不小心,踩個空,就落到水裡了。任京講得不錯,阮畫塵家境優裕,又有宋思遠這層關係,誰和她在一起,就搭上榮發的高速列車。但列車再快,下了車,他還只是一個旅客,哪怕身份尊貴。他現在貪心了,想要一列專車,速度是光速,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可是,就這麼抽刀斬斷畫塵對他的迷戀,讓畫塵投入別的男人懷抱,他又不太甘心。萬一遇不到比畫塵更好的呢?
以前沒生出這樣的念頭,那是他的驕傲。一個優秀的上司,和下屬演繹出辦公室戀情,聽著浪漫,形象卻不光彩,另一個原因,是他與畫塵之間的年齡差距太大。
不,他不能讓畫塵對他死心,他要給她一絲希望,縹緲的,虛無的,但主動權交給畫塵,使自己成為被動的一方。這樣,他進也可以,退也自然。
想到這,邢程親切地點了下頭,說:「早!」
畫塵不好意思地走進來,「吃了顆感冒藥,我睡過頭了。」
「好點沒?」
「嗯!邢總,昨天印經理沒有因為咖啡豆遷怒於你吧!」
「印經理是做大事的人,怎麼會把這種小事放心上!」畫塵肯定是記恨印學文講的那個「秘書」段子,到底單純,因為單純,血沖頭腦,立馬就做了蠢事。畫塵那個手法只是小兒科,何熠風才真的把印學文將住,特別那個百分之十的分成。
莫非……何熠風是為畫塵出氣?邢程神經倏地繃住。
畫塵放下心,「那就好,我做事去啦!」
邢程拿起筆,輕輕說了句:「多喝點水!」他是和藹的上司,平常也會這樣關心下屬,只是此時話中多了點不同,仿佛很是不舍。
畫塵是敏感的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他的目光充斥著深邃,關心,真誠,卻又不多帶一絲曖昧的情緒,令人捉摸不透,但無力抵擋。
平靜的湖面「咚」扔進了一枚石子,力度不大,卻已是滿湖漣漪。
邢程對這一切很滿意,他專注地開始工作。後天就是新年,這兩天是銀行最忙碌的時候,營業大廳的每個窗口都排起了長龍。也沒察覺過了多長時間,站起來活動一下四肢,發覺午飯時間到了。
他走出去,走廊上很安靜。「怎麼只有你?」他問呆坐在電腦前的畫塵。
畫塵騰地站起來,兩手背在身後,嬌羞的目光滿屋亂躥。「他們……出去有事了。」
這是他的安排,另外,杭副總早晨也要去參加個活動,二十七樓只有他和畫塵。「那去吃飯吧!」
「我馬上就去。」畫塵胸悶,盜汗,快不能呼吸了,她抓住桌沿撐住自己。
邢程笑了笑,走開。
畫塵關了電腦,抓了包準備出門。桌上的內線座機響了,又是邢程,讓她等個兩分鐘。不一會,邢程端著兩個餐盤下來。「天氣冷,別出去了,將就吃點,下午事情多。」
熱騰騰的飯香,溫柔從容的笑容,畫塵陡地愕住,這是幻覺?
他把畫塵的辦公桌作了餐桌,用一次性紙杯倒滿熱水,燙了燙筷子,又抽了兩張紙巾,一同遞給畫塵。他明明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卻非常熟稔,仿佛每天都做。
他當然看出畫塵很緊張,於是,他故意說些出差時的笑話給畫塵聽。慢慢,畫塵放鬆下來。「不吃魚?」他看到畫塵沒動魚,生菜也撥在一邊。
畫塵頭都埋進餐盤裡了,「我吃魚容易被刺到。」
他抬抬眉,把魚夾過來,頭和尾留給自己,魚肚剔去刺,又夾回給她。「這個我是熟練工。小的時候吃魚,怕弟弟妹妹刺到,都是我剔刺。生菜也不吃?」
「你有弟弟妹妹?」畫塵像聽到了一個大新聞。和她差不多大的同齡人里,除了雙胞胎,一般都是獨生子女。
「弟弟比我小三歲,妹妹比我小五歲。他們差不多是我帶大的。他們都結婚有了孩子。」都是兩個。邢程臉上掛著笑,心中卻像嚼著一片黃連,苦不堪言。父母這輩,沒讀過書,思想落後,認為多子多福。弟弟和妹妹,好不容易讀了個五年制大專,現在外地打工,早早就結婚,大的孩子已上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