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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往事如煙,早已隨風!

    何熠風淡漠地對著撒哈拉沙漠風光下的女子聳聳肩,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多年前的一句戲言,沒有必要詳細分析,直接忽視。

    生活里總是有些戲劇性的情節,錦上添花般,點綴幾筆,給日子染上幾份顏色。但那畢竟不是本來面目,生活應該是樸素的。

    「抱歉!」他越過女子。

    外面的空氣舒服多了,雪愜意地飄著,那麼淡然,那麼清冷,帶著無始無終的柔情。

    有時候,人要忘記什麼,是會真的忘記的。

    阮畫塵睡得很好,連個夢都沒做。天放晴了,沒有雲,冷得無阻無擋。路邊的積雪很稀薄,那種四季長青的植物依舊舒葉展枝,沒有一點被凍壞的殘相。

    她坐公交上班。

    畫塵會開車,也有車。紅色的牧馬人,駛過街頭,回頭率百分之八十。在高速上馳騁,有如一束紅色的火焰。她的車技很不錯,是牧馬人車友會的會員。曾經參加過車友會組織的穿越齊魯大地的自駕行,幾千公里,都是她一個人開的。後來,車友會又組織穿越新疆,西藏的活動,她和媽媽說,想參加。媽媽沒攔阻,去吧,哪只車輪向前轉一下,我一桶汽油澆過去,然後點火。

    畫塵摸摸鼻子,沒再提這話。她媽媽是個言出必果的人,這絕對不是恫嚇,而是聲明。聰明人都懂,退一步,海闊天空。

    來榮發銀行上班,也是媽媽的意思。畫塵的大學讀的是中文系。中文系的,讀書時,個個都帶些文人的清高習氣,仿佛眾人皆俗唯我獨雅。一畢業,其他系的都按照專業找到對口工作,唯獨中文系的最不守節。有的教書,有的從政,有的經商,有的出國。她進了銀行,一身的銅臭。

    畫塵幾乎是戰戰兢兢跨進了榮發銀行的大門。皮袍下的尾巴終究是藏不住,不到一周,她就露出徹頭徹尾門外漢的真實面目。

    二十七樓粗瓷花瓶一說,許言以為是她的自嘲,其實是同辦公室的荀念玉對她的總結。

    荀念玉和任京都是總經理特助,註冊會計師,審計師,英語八級,還能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畫塵沒來之前,兩個人共用一間辦公室。因為實力相當,暗地裡就有點較勁。畫塵來了後,總不能讓個小秘書專用一間辦公室,於是後勤處就把畫塵的辦公桌搬進了特助室。

    不了解畫塵的底細,畫塵又惜言如金,開頭兩天,荀念玉和任京對畫塵是客客氣氣的。總經理也沒給畫塵任務,讓她先熟悉情況。見荀念玉和任京都忙著,畫塵就幫著接接電話。

    荀特助,樓下營業廳說有個什麼票……背書出了問題。畫塵捏著話筒,眉頭皺皺的。

    荀念玉第一次與任京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阮秘書,你知道銀行背書是怎麼一回事麼?荀念玉不動聲色地問道。

    畫塵坦白地搖搖頭。

    轉帳與匯兌有什麼區別?

    畫塵屏住呼吸,不都是從銀行里出錢麼,有區別?

    什麼叫頭寸?

    很短的頭髮?

    任京哈哈大笑,荀念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她很想說畫塵是二十七樓的恥辱,最後選擇了一個委婉的說法:粗瓷花瓶。譏誚,嘲諷之意,非常明顯。

    畫塵笑笑,不往心裡去。閩南話里有句諺語,叫好筍生歹竹。濱江人愛說父母太過能幹,那麼孩子就不會有多大出息。所以畫塵毫無羞愧感,都是她那強勢媽媽的錯。

    公交車停了,迎面,榮發銀行猶如刀峰一般凌厲地插入雲霄的高樓,在寒冬的陽光下閃耀著眩目的光芒。

    一樓是營業大廳,樓上職員上班都從隔壁的保安室插卡進去。

    還沒進電梯口,肩膀上被人輕輕拍了下。畫塵回頭,是司機小鄭,頂著兩個黑眼圈,眼睛水汪汪的,一幅欠覺欠得狠的模樣。「昨晚和朋友狂歡了?」

    小鄭打了個呵欠,「在車裡呆到凌晨三點,差點凍死。」

    電話梯門開了,小鄭去五樓後勤處,替畫塵按了二十七樓。「誰這麼不自覺,平安夜還用車?」畫塵打抱不平。

    小鄭到聲明大義,「邢總也無奈,是翼翔那位二世祖能折騰。他是大客戶,邢總總要給他面子的。昨晚,邢總喝得不少,上車時腳都飄著。」

    畫塵認識印學文,戴只金燦燦的勞力士,腳上的鞋顏色終年都是花俏的,正經八百時穿身西服,面料也是亮晶晶的。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一不留神就給別人忽視了,於是苦心積慮在包裝上花一番心思。畫塵和邢程去翼翔考察貸款項目,上了車,畫塵就和小鄭說了這幾句話。

    「不過,昨晚那幾個空姐真是漂亮,邢總不算太委屈。」小鄭羨慕不已。

    畫塵按住包包,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抿了抿嘴。

    二十七樓很安靜,宋思遠昨天開完會之後就回香港陪家人過聖誕節。兩位副總的辦公室門都敞著,聽不到一絲聲響。荀念玉在分析昨天的外匯行情,任京研究A股和幾大期貨的表現。畫塵進來時,兩人都沒抬頭。

    剛坐下,桌上的內線分機響了,杭副總找畫塵。

    杭副總是一個注意細節,一絲不苟的人,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嚴於律己,也嚴苛待人。榮發的員工,上上下下對他,都近而遠之。

    畫塵拿著記錄簿走進來,一眼就看到杭副總嚴峻的表情,順著他的目光,視線落在桌上放著的《濱江日報》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杭副總抓起報紙,「啪」地扔了一下。

    畫塵納悶,難道頭條沒登貸款的報導?

    登是登了,藥沒換,湯是全新的。報導是由林雪飛寫的,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客觀地寫了濱江機場升級,翼翔航空增加國際航班,榮發銀行貸款十二億。不偏不倚,很公正。而不是畫塵昨天那篇「今天下午,經榮發銀行董事會研究,在對翼翔航空目前的上座率及經營情況進行調研之後,決定同意貸款十二億……」

    「明明是我們積極主動,到最後,就落了輕描淡寫的這幾句。你的報導呢?」如此被動,杭副總暴跳如雷。

    估計是扔在何熠風的廢紙簍里了,那麼U盤裡的照片應該也沒用到。

    吼了半天,畫塵沒有一句辯解,沒有一絲愧疚,沒有一份不安,就那麼配合他的情緒站著,杭副總氣更不打一處來。「阮畫塵,你來榮發一年多了,你學到了什麼,你到底能做什麼?」

    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杭副總真是失了風度。「不覺得……」「羞恥」兩個字已到嘴邊,杭副總忍住了。中國是發展中國家,經濟放在首位,經濟、金融類專業成為大學生們的最熱首選。於是變相地就抬高了各大外資銀行的門檻,能夠進榮發的,哪個不是系出名門。阮畫塵,一個中文系學生,要不是拐彎抹角通過宋思遠,怎麼跨得進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得給宋思遠留點面子。要不然,他早把她給炒了。不過,哪家公司不養幾個閒人。也許,就不該指望阮畫塵做事。

    一腔火氣無聲無息地滅了,他煩悶地揮揮手,「忙去吧!」麵團似的,摔下不像糍粑,拎起來不像只粽子,看著就火大。 動不動還休假,一休就十天半月,他都兩年沒休年假了。

    畫塵還沒忘盡職地多問一句,「杭總沒有其他的事嗎?」

    「沒有,沒有!」眼不見,心不煩!

    畫塵在門口差點和邢程撞上。邢程朝她擠擠眼,低聲道:「意思到了就行,那些沒有關係。」顯然,杭副總剛才那一通吼,他全聽去了。

    「我知道。」畫塵也擠擠眼,笑靨如花。「邢總,聖誕快樂!」邢程依然是黑色西裝,但裡面配了根湖藍色帶暗紋的領帶,看上去整潔,俊朗,又不失職業背景。一點都沒有宿醉的痕跡。

    邢程瞪大眼,隨即拍了拍頭。「啊,聖誕節呀,我是鄉下人,從來不過洋節的。」

    「那新年呢?」

    「怎麼,你有安排?」

    「如果我說有,邢總會聽我的嗎?」畫塵的臉上有做夢一樣的光彩。

    邢程樂了,「小姑娘整天盡想著玩,會嫁不出去的。我找杭總有事。」他端詳著她,見有一縷散發就隨手攏了一下。

    畫塵一張臉刷地就紅了。

    人民銀行於行長的孫子今天過周,在華興酒店擺了幾桌,說只請親戚朋友,但各大銀行哪會錯過這樣一次拉交情的機會。「宋總特地打電話過來叮囑,禮物一定要漂亮、得體。」邢程說道。

    杭副總擼擼頭髮,「聖誕節過生日,真是個好日子,想忘都忘不了。既然宋總打電話給你,你就代表他出席吧!」

    「哪裡的話,你是前輩,你去盛情些。」邢程很謙虛。他和杭副總都是來自國有商業銀行,在榮發拿同樣的年薪,但杭副總比他年長十歲,於是,杭副總心裏面就有點潛流涌動。表面上非常客氣,但私下兩人很疏離,逢年過節,連祝福簡訊都不發一條。

    「邢總是提醒我老了麼?」杭副總像是開玩笑,語氣卻非常生硬。

    邢程笑笑,「那行,我就代表宋總和杭總去祝賀下。唉,昨天被印公子灌得不輕,今晚不知能不能撐得住。」

    「邢總是個忙人呀!」

    「沒辦法,就這命。」邢程丟下這句話,走了,杭副總半天沒緩過氣來。別說,宋思遠在某些事上,確實信任邢程比他多。比如翼翔航空貸款這件事,很容易出成績的。出了成績,就有可能調去總行任職,那可是在香港,不僅年薪會漲一倍,而且有可能獲得香港居住權。

    畫塵桌上有兩盆仙人掌,這種植物一點也不嬌氣,扔哪都能長,又能淨化空氣。畫塵用果綠色的花盆養著,擱在電腦屏幕的一左一右。每天早晨過來,都要擦擦花盆。然後,給自己倒一杯茶,她不像荀念玉和任京喝咖啡,她喝花茶。這種英國進口的花茶,入口不甘甜,有點苦澀。喝慣了,就覺著清心。

    荀念玉和任京坐在電腦前,頭都沒抬一下,完全視她如空氣,實際上,他們是真的忙。

    畫塵的活就輕鬆多了,完全沒有任何知識含量,開會時做個記錄,接電話,複印材料,到各部門發發通知。

    上網瀏覽了一圈新聞,接到了許言的電話。

    許言為報導的事非常抱歉,說沒想到何總監會來這麼一手。當時已經很晚了,聽排版編輯說何總字簽好了,她沒多想,就沒回看。早晨拿到報紙,傻了眼。

    「挨訓了麼?」

    「訓訓更健康。」畫塵淡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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