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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3:20 作者: 林笛兒
何熠風只是把伯爵茶喝完了,味道純正,也不是他喜歡的。現在,他愛喝黑咖啡,味覺並不美妙,但能刺激神經。
突然,畫塵在桌下輕輕踢了踢他的腳,嘴巴往左挪了挪。他看過去,左側坐著一桌情侶,隔著一張桌子,都嫌距離遠,兩人擠在一張椅子上。女子長得一般,男子,不知為什麼剃了個大光頭。
他收回目光,責備地瞪了瞪畫塵。
畫塵撇嘴,清澈的黑瞳中滿是認真,以只有他聽到的音量:「那不是剃的,而是謝頂。你要引以為戒。」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話語,在別人眼中,會覺得他們是非常熟稔的關係,有著千言萬語都不用說出口的默契。實際上……
「阮畫塵,你就沒別的話對我講嗎?」按捺不住,在心口徘徊又徘徊的一腔煩躁還是脫口而出。
這似乎是今晚何熠風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畫塵凝視著他,隔了很久,雲破月來般笑起來,從身後拿過包包,翻出錢包,朝他晃了晃。「今天,我來買單。」那眼睛是朦朧的,又是清澈的,像淡霧下的水面。
他沒說話,沉默才是最高貴,最安全的。
路上已積了薄薄一層雪,走過,留下一行行腳印。
畫塵在「簡單時光」前和何熠風說再見。恰巧有輛計程車送客過來,沒等他說話,急急走了,像飛一樣。
何熠風只看到她黑色的羽絨大衣一擺一擺在前面,背影很模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沒有她的聯繫方法,她也沒問他的。當然可以找許言問,但是那太笨拙和刻意。
心情自然就差了。
他不知站了多久,感覺凍得知覺都要消失了,才打開車門。一縷清雅的香氣在他周圍纏繞了一下,然後散去。臘梅花。這種香,在國外是聞不到的。冷冷清清,若遠若近。應該是畫塵在上車前從路邊摘的。香氣滲透肌膚和呼吸,心一寸寸沉澱、安靜。
何熠風去了酒吧,因為印學文說有公事。
酒吧氣氛很熱辣,入目白花花的一片,是女人裸露在外的肩和背。數九寒天,這樣的穿著,不敢恭維。到處都是彩帶,氣球,音箱裡傳來的音符,砸得耳膜嗡嗡作響。酒吧布局有點別致,主人像是攝影愛好者,四周的牆壁掛著世界各地的風景照。光線,角度,內容,都不錯。
印學文的包間在樓上,服務生替何熠風打開門。燈光昏暗,酒味嗆鼻,依稀看到沙發上坐滿了人,男多女少,桌上的酒瓶東倒西歪,零食,小吃,一堆。
最先迎上來的是印學文,穿件襯衫,最上面三個扣子松著。他很洋派地和何熠風擁抱了下。「鳴盛總監何熠風,這是真正的海歸精英。不像我,假冒偽劣。」。
印學文有一點好,他知道自己某個地方蠢,而他善於把這樣的蠢演繹成一種謙虛,反而成了美德,讓別人想譏諷都沒機會。
印學文的父親印澤於,是很想兒子成材的,不然也不會起這麼風雅的名字。偏偏印學文,文也學不好,武也學不好,到是學壞很容易。印澤於眼看著印學文高中想畢業都難,一狠心,把他送去了加拿大。印學文英語別提有多爛,卻也活了下來。回國時,手裡捏著一張大學文憑。那所大學,非常神秘,就是加拿大人都很少知道。
印澤於無力追究,只得自己手把手地帶。印學文是獨子,翼翔遲早是要留給他的。
現在的印學文和以前相比,算是懂事一點。這次濱江機場升級,翼翔參預投資,就由印學文負責。
沙發上的人起鬨地拍了拍手,招呼何熠風坐下。何熠風落坐,有個男人站了起來,朝何熠風笑笑,「打個電話,失陪下。」端正的眉眼,高大,有型,肩膀寬寬的,黑色的西服無比熨貼。
「榮發的副總,叫邢程。」印學文替何熠風倒了杯酒。「翼翔貸款的事,他幫了大忙。今天,他是貴賓。」「你是我的朋友。」印學文加了一句。
朋友,就代表是同一個等級。貴賓,再尊貴,也是一客人。沒有什麼需要聯繫時,就是一路人。
何熠風淡淡地抬了下眼,難怪覺著眼熟,原來和畫塵穿的一家制服。連副總著裝上都這麼嚴苛,榮發的規矩不小。
「怎樣,很漂亮吧?」印學文喝酒非常猛,酒量又大。與何熠風碰了下杯,自己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喝了個盡。「都是為新增的國際航班招的,個個會說外文,美得冒泡。」印學文說的是坐在對面的幾個女子。他目光繞了一圈,倏忽一下,又迅速地收回,無線電波似的。
即使燈光明亮,何熠風覺得空姐們看著就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式的制服,一式的髮型,笑起來,嘴角上揚的弧度是一致的,講話都在同一個頻率。要辨別,只能靠胸前的工牌。
「你找我什麼事?」包間裡的光線和聲音,還有氣味,都太豐足了,如果不喝酒,安靜地坐著,所有感官都難以忍受。何熠風坐了沒有一支煙的功夫,就覺得整個人都木了。
印學文已經有點微醺,意識勉強清晰,「真要談工作?」
何熠風放下酒杯。印學文賠著笑,「好吧。翼翔的航空雜誌,以前做得非常一般,這不,現在上了一個大台階了,那麼航空雜誌的品位也要跟上來。這事我想拜託你。哦,有個人,你要打聽下,舒意,出過幾本旅遊方面的書,聽說人在濱江。他給《中國民航》和《南方航空》都寫過文章。」
何熠風哦了一聲,這個場合實在不適合討論這麼重要的一件事,他又端起酒杯。
邢程從外面進來了,包間內的氣氛又熱鬧了起來。大概是響應印學文的號召,個個爭先恐後地和邢程喝酒。
邢程輕鬆而簡單地應對著,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既不冷落誰也沒有和誰特別親近。無意間遇上何熠風的目光。那眼睛裡的內容他讀不出來,只是黑白分明,好像不經意地把什麼都看在眼裡了。
邢程低下眼帘,搖晃著酒中的冰塊,手腕上的脈博快速地跳動。不是第一天認識印學文,卻從來沒有看到他這般在意一個人,或者講討好一個人。邢程原以為討好這樣的事,印學文這樣的富二代,永遠不會懂。即使向榮發貸款十二個億這麼大的事,印學文的口氣也是居高臨下的。突然就像被針扎了一下,醒來了,看著眼前的一切怎麼都有點迷茫。
「看到一熟人,我去打個招呼。」印學文不知看見了誰,搖搖晃晃站起來。門外,一抹紅色的身影飄過。
必然是美女,面孔漂亮,身材魔鬼。有一個空姐促狹地擠擠眼,印公子的熟人通常都長這樣。沒頭沒腦的,眾人笑得恨不得把天花板給掀了。
何熠風嫌吵,想去外面讓耳根清靜些。
外面也好不到哪裡去,時間快過十點了,人越來越多。樓梯口,撒哈拉沙漠風光的下面,站著一個女子。手裡握著手機,側臉望著窗外,她穿一條淺灰的羊絨束腰裙,領口偏低,令她頸部的肌膚有如杏仁豆腐一般的滑潤,配上一根極細的白金項鍊,無比動人。這樣的裝束,是那種刻意的隨便。神情卻是不自覺的落寞,眼睛望出去,似乎也沒有什麼視線。
走得這樣近了,她竟沒有察覺。何熠風不得不出聲,請她讓一下。
她一怔,轉過臉來,「哦,是你!」長長的睫毛在眼角處投下剪影,鼻子尖尖翹翹。
何熠風皺了下眉,她認識他?多看了一眼,猜測是剛剛包間,對面坐著的空姐里的某一個。「你好!」他疏離地點了下頭,越過她,拾級向下。
身後,她低聲笑了笑,「我估計你是不記得我了。」
何熠風站住,回過頭,飛快地翻閱記憶,這張臉,他絕對沒有一點印象。「我不是濱江人。」他委婉告訴她,她認錯人了。
她身子往後靠上牆,像是在欣賞他的疑惑,「記得寧城十中麼,隔壁是面湖,湖岸邊都是高大的水杉樹,那些一本正經的水杉樹,一年四季都一個樣。」語氣里已經有了一絲奚落。
他也沒在寧城讀中學,何熠風不喜歡猜謎的遊戲。
「你不會連阮畫塵也忘了吧!」嘲諷之意很明顯。
不會,二個小時前他們剛剛分開。何熠風反應很快,思維立刻跟上她的情節。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好像是阮畫塵的老公。」
第二章/行走的風景
有時候,我在細想
一個季節怎麼更替另一個季節
可我並不知道
一個世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七月黑子
那不過是幾個小女生的戲言。
何熠風第一次聽到時,那種心情像驚濤拍岸,又像小橋流水,恍恍然,不知向何處流淌。一種顏色摻著另一種顏色,有著理不清的亂。
畫塵的電話是中午打來的。本碩連讀的醫科生,課業不是一般的沉重,又是學業,又是醫院,又是實驗室,忙得焦頭爛額。他在實驗室接的電話,情緒不太穩定。前幾天培養的幾瓶細菌,應該長勢茁壯,不知為什麼,有枯萎的趨勢。他在查找原因,晚上還要趕一個重要的報告。
你能不能放學後來接我?畫塵的聲音很雀躍,和他的心情正好相反。
沒空。他也沒問她有什麼事,直接拒絕。那天是周四,作為高二生,乖乖呆在教室上完晚自習回家,是必然的職責。
畫塵哦了一聲,沒有生氣,也沒有失落,仍然保持昂揚的興奮。你有沒注意注意現在的季節很美?
醫科生眼裡只有課業,沒有四季。
太陽和風一起釀造著暖洋洋,乾燥的空氣,落葉則代表所有的植物在珍重謝幕,那姿勢勝過了前面演出的本身。如果能選擇死的季節,一定不要在秋天,我捨不得。畫塵講得聲情並茂。
我對朗誦沒興趣。這就是阮畫塵,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時而滄桑,時而愚蠢,時而憂鬱,時而純真。是不是青春期的小女生都是四不象?
嗯,你去忙吧,我就想和你說說這些。再見!
她撒下一串音符,自己化作天邊雲,悠然飄遠。何熠風直直地站著,手機握到滾燙,然後,眼裡冒火,瞅著實驗室里杯杯皿皿,有砸爛的衝動。
結果,趕在放學前半小時,他扔下實驗和報告,站在學校大門正對面的站台前,像根顯目的電線桿。
總是如此,怕遲到,怕她找不到。他想他的神經肯定有問題。
何熠風對家教是沒興趣的,不差那個錢,也沒那個時間。高中時的一位師兄讀的是寧城師大,畢業後分配在寧城十中教英語。兩人是在街上遇到的,聊了幾句。過了幾天,師兄找上他,請他幫忙輔導一位高一女生的數學,一周兩次,分別是周六和周日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