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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3 作者: 令令七弦
許四多探了探妻子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確定她沒有發燒,這才放下心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和震驚,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驚詫的情緒中,他也同樣不能理解。太過關注江若岩,有些忽略了妻子,他心中有些愧疚。
他打著赤膊走進衣櫥想找件衣服換,雖然結婚一段時間了,但他依舊不習慣在妻子面前袒胸露背,手還沒碰到衣櫥就被妻子攔住。「你……你要幹什麼?」
「我找件衣服穿。」他拿開妻子擋在衣櫥上的手,有些奇怪,但並未深究。
「要找哪件?我幫你!」張鳳珍的手再次擋了上去,整個身體都貼在衣櫥門上,拒不讓他打開。
許四多沒有堅持,見她額上冒汗,以為她很熱,轉身倒了杯水給她。
張鳳珍一口氣喝光水,抹了抹唇角殘存的水跡,錯開丈夫的眼光,轉過身隨手找了件襯衫給他,整理衣服,只留背影給他。
衣服疊好了又散開,散開又疊,她不斷重複無意義的動作,背對著燈光的臉藏在黑魆魆的陰影里,視線一直盯著衣櫥角落裡某一點。盯了許久,仿佛那裡藏著一個吃人的怪獸,她又倏然驚恐地轉開,大口喘著粗氣。
拿著手裡理應是明天穿的正規軍裝,許四多憨厚一笑,也不分辨,規矩穿上,一顆扣子都沒有落扣。
盯著她略嫌寬闊健壯的後背好一會兒,自從江若岩來了以後,她總是穿長衫、長褲,不願意暴露那身健康的小麥色,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收斂了很多,有很多時候都在發呆。而今天,她比以往更沉默,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粗線條的許四多並沒有發覺她的異狀,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埋怨自己庸人自擾,逕自走到書桌前查閱明天要用的資料。
天完全黑了下來,窗外幾十盞大功率的照明燈齊刷刷亮了起來,照的黑夜如白晝,監控探頭無聲地悄然轉動,不知要轉向那一方,所有房間外的人的一切活動都無處遁形。很多人沒有休息,仍在尋找著那把不知所蹤的手槍,包括心急如焚的大隊長雷厲風。
雷厲風的喝斥、江若岩的冷笑、丈夫的怒罵、官兵的冷嘲熱諷,山一般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張鳳珍將疊好的一疊衣服放入櫥櫃中的時候,也許是心不在焉,也許是沒有看清,手背被衣櫥上的鐵質鎖扣劃了一下,劃出一道兩三厘米的口子,血珠立刻滲出來,從虎口滑落,滴在她新買的白T恤上。她低嘆了一聲,不是為手上的傷,而是為弄髒的新衣。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揀出T恤,她垂著那隻劃傷的手由著它自己疼,由著它自己停止流血,農村人干慣了地里的活,這些小傷小痛根本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受不了這折磨人的沉默,張鳳珍關上衣櫥,坐回床沿。試探地問,「我聽說小岩----嫂子,她被關起來了,隊裡決定要怎麼處置了嗎?」
「是啊,真不明白嫂子拿槍做什麼。事情鬧得挺大的,應該會被送到公安局去,說不定還會被判刑……」許四多沒有回頭,嘆了口氣說。
「不過是一把槍而已,你們部隊多得是,幹嘛非要弄得這麼嚴重?」張鳳珍心下一窒,絞著床單的手不覺用力,把床單拽掉了都渾然不覺。
「槍可是武器,部隊管制得很嚴,不要說偷,不,是拿了,就是晚入庫一會都不行。何況,現在還沒有找到失竊的手槍。唉----大嫂也真是,趕緊交出來也許隊長還能保住職務,如果晚了恐怕隊長就……」他不敢想像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不僅是免職,聽吳喆說有可能還要上軍事法庭。
現在吳喆和趙政委輪番審問江若岩,想盡辦法追問失竊手槍的下落,江若岩拒不交代,令所有人的心都懸著。隊長則帶人地毯式搜索,並將所有可疑的人都一一排查了一遍,可是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那……那雷隊長他們認定了是嫂子偷----拿的了?」張鳳珍這句話問的萬分小心,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看著丈夫的目光里閃爍著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是期許,是快慰,是愧疚,還是害怕。
隊長沒那麼說,但是所有的證據都擺在那裡,說不是根本沒有說服力,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許四多合上書,轉過身,看著妻子。「沒有,隊長還在找證據和那把槍。」
「如果找不到那把槍呢?」張鳳珍的呼吸一頓,等著丈夫的答案。
「不可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明天就搜索整個招待所,吳喆已經跟軍犬訓練處打好招呼了,明天會有軍犬來輔助搜索,一定會找到的!」許四多否認了妻子的猜測,也將妻子打入無邊的地獄,張鳳珍霍地站起來。
「你怎麼啦?」許四多過去拉過妻子的手,發現她的掌心都是汗,身上的體溫比平常高,身子有些抖。「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投進丈夫的懷抱,張鳳珍在他胸前搖了搖頭,「我沒事。四多,你說……如果我也會打槍的話,槍法也像嫂子那麼好,隊裡會不會也請我做助教?」她感到抱著自己的身子一僵,肩膀被他捏著,拉開一些距離。
「鳳珍,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許四多被心裡的不安和大膽猜測嚇了一跳,神色嚴肅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快說!」
瞞不住了,她本來也沒想讓江若岩成為自己的替罪羔羊,她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農村姑娘,但是敢作敢當,絕不做孬種。一開始不敢承認是被這件事事態的嚴重性嚇壞了,慌了神。張鳳珍咽了口口水,垂斂著雙睫,澀澀地開口,「槍是我偷的,跟嫂子無關。你們放了她吧!」
天,塌了。
許四多眼前一暗,一個站不住趔趄了一下,摔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推開過來攙扶的張鳳珍。「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張鳳珍無懼他冷厲、驚詫的眼神,迎著他的目光再次開口,「你沒聽錯,是我偷的。那天是我跑到控電室關了所有的開關,然後趁著值勤的守衛去外面追貓進去偷了槍。」她打開衣櫃門,從最底層翻出一個報紙包著的東西遞給丈夫。
「你哪來的鑰匙?」剛問出口許四多就知道答案了,自己的岳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鎖匠,連保險柜都打得開,何況是平常的鎖,妻子別的愛好沒有,就愛跟著岳父開鎖、換鎖,自然將這功夫練到家,卻沒想到用到了這上面。這一刻,許四多有些後悔爹給他挑的這門親事,多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個沒有這門手藝的普通人。
剝開層層報紙,拿著裡面黑亮得觸目驚心的手槍,仿佛那槍有千斤重,他的手不住顫抖,幾乎要拿不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她羨慕江若岩擁有的一切,讓人驚艷的容貌,傲人的家世,尤其是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槍法。而她,除了開鎖、下地幹活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連電腦都不會用,跟丈夫的下屬說個話都磕磕巴巴不成句,只會被人笑。
因為她也想像她一樣做個助教,能留在部隊裡,哪怕是臨時的,可以不用回農村受苦。
她就是一個發光體,走到哪裡都是焦點,都引人注目,就連他的眼光都圍著她轉。而她就是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即使在太陽光下也不會發光、發熱。她在她面前自慚形穢,卻又忍不住向她學,學她穿白T恤衫、牛仔褲,學她披散長發,甚至想學她連打槍。
她羨慕、嫉妒、恨,她想跟她一樣,於是鋌而走險。
「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有多嚴重?你差點害了隊長和嫂子!跟我走!」許四多顧不得多說,粗暴地扯過張鳳珍手臂就往門外走。他的世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臨界的灰色地帶。
張鳳珍像個木頭娃娃,任由他拉扯,即使他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髮她也不吭聲。
此時的江若岩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星空發呆,茶几上放著三份完好如初的飯盒,顯然沒有被動過。
藍絲絨一樣的夜,天際的流雲緩緩地移動,璀璨的星子若隱若現,一輪彎彎的蛾眉月遙遙掛在天空,如水的月光透過窗前的樹影篩進來,只剩淡淡的幾縷,照不進她冰冷的心。
夜色再美,月光再柔,寒星再燦,也不屬於她。今夜,她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
真是諷刺,才不過短短的一天時間,她就從人人仰慕敬重的神槍手成了盜賊,還被像犯人一樣拘押起來,可笑的是,下命令的還是她最親最愛的丈夫。
不感嘆世事無常,不感慨命運捉弄,她滿腔怨恨只對一人----那個在婚前協議上寫著夫妻之間要相互信任的人,也是最不相信她的人。
赤著腳走在冰冷而凌亂的大理石地板上,沒有刻意躲避被她氣惱時摔在地上的茶杯、遙控器、抱枕、電腦、手機的碎片殘骸,這個時候她需要冰冷的、疼痛的刺激來紓解心中壓抑的怒火。
一整天滴水未進,她撫了撫乾裂的唇角,從玻璃中看到一個邋遢、醜陋的女人,蓬鬆的頭髮凌亂不堪,有幾股纏在一起掛在肩上,臉白的像塑料管里擠出來的牙膏,眼袋耷拉著,青青紫紫的,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手從嘴角移到眼角,沒有眼淚,只有怒火。
她沒有哭,沒有必要為沒做過的事傷心、難過。
那個讓她傷心、難過的男人她不原諒,絕不原諒。說什麼夫妻要相互信任,他
有一丁點信任嗎?
人云亦云,別人說他就信了,她說就不信。
她們老家因為都是暴發戶,家家都有槍,而且都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她什麼沒見過?連機關槍都玩過,誰稀罕他們部隊的手槍?
雷厲風太看低她了!從小在貴族學校受到的良好教養告訴她的都是如何做一個上等人,她對於那些小人行徑向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她沒有回頭也知道又是來審訊她的,倒是頗為詫異來人的無禮,吳喆和趙政委都是彬彬有禮地敲門進來的。敢這麼闖進來的不用想也就只有一個,雷厲風。
「小岩,對不起!你受委屈了!」
果不其然,是雷厲風的聲音,不知怎地她鬆了一口氣,冷凝的臉有了些表情,皺緊的眉頭舒展開,仍是沒有回頭。
「案子已經查清楚了,跟你無關,是我不好,冤枉了你。你要打要罵都行,就是不能不理我!」雷厲風越過受了災一樣的地板,從背後抱住她,用長滿胡茬的下巴磨蹭她嬌嫩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