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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我昨晚想了一會,興許往後我也可以給你造一座陵墓。不,是造一個我倆的家,往後我來了,才有好地方住。你不知道,社會是會往前發展的,以後寸土寸金,我可不想跟著你受窮吃苦。你以為你不是王爺了,我還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啊?想得美,我可是現實得緊,我喜歡你,因為你有權有勢,還長得好看……」
她一直在說,臉上帶著微笑。
從眉到眼,再到唇,都無一絲的傷感。
鄭二寶默默的陪著,聽著,看著她入迷。
直到手上的最後一張冥紙從她雪白的指尖劃入火盆,直到最後一隻黑蝴蝶迎風飛上了天空,與白雪纏繞在一起,她終是頓住了聲音。
仰頭看著天,她一動不動。
聽說仰頭的時候,淚水不會落下。
她想,果然如此。
頓了許久,她終是笑了。
「還有一件事,趙十九,我還是要準備回京的,我會讓何承安來接我,我得答應……他了。不要怪我,因為我別無捷徑,也怕你等得太久,會忘了我。」
「你給我三年時間,就三年……」
一陣北風呼嘯而來,颳得她雪白的衣角揚起,素白得如同靈堂的挽紗。她久久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神寂靜無波,一雙手終是無力地垂下,狠狠抓入了雪地。
☆、第170章歹毒的心腸。
晉王歿,天下哀。
翻開歷史厚重的畫卷,人們總會驚奇的發現,許多時候,一個歷史朝代發生的巨大變遷,往往都來自於一個偶然的轉機。
洪泰二十七年,新年的喜慶未過,鞭pào的硝煙未散,晉王趙樽歿於yīn山的消息便傳遍了南晏、北狄、西戎,高句,乃至烏那諸國。有人嘆,有人喜,有人惋,有人評,各有不同。
但後世有的史學家以為,導致大晏王朝的歷史發生轉折的,不是洪泰帝為穩固江山而濫殺忠臣的雷霆手段,不是洪泰帝疑心病重,不顧惜自己兒子的殘忍絕qíng,也不是洪泰帝沒有長遠的眼光,選錯了繼承國祚的儲君。一切的導火索都是緣於一個女人,一個將永遠被載入大晏王朝史冊的女人出現。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歷史的車輪,終將逆轉。yīn山的禍端,像一顆埋藏的炸彈,那些傷害過的,bī迫過,肆nüè過的,都成全了她的怒火,她要找到一個發泄口,將這些人給予她的重重創傷,一併償還。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活下去她會將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也一定要讓這個時代鮮血橫溢,也一定要讓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不管他是誰,都一樣。
天地嗚咽,混沌不堪。
濃重的血腥味兒,籠罩了yīn山。
悽厲的哀嚎聲,還未散盡。
晉王靈柩的已入北平,南下應天府。
一路上,無數人夾道叩拜,哭聲震天。在他們的眼中,那一個被黑布覆蓋的棺槨里,是他們景仰的神,是上蒼派來的救贖,是他讓他們免於戰火的煎熬。
可他死了,死了。
無數人都說,晉王殿下披肝瀝膽,為國盡忠,這般死得太冤,yīn山未有大戰,為何而死?是殺戮,是權斗,是陷害,還是其它,都不知未知。幾乎全天下人都在等待,等待大晏朝廷為晉王的死給一個「蓋棺定論」的說法。
蓋棺定論是對一個逝者,一個威震天下的英雄,一個世人景仰的神武大將軍王,是非功過的最後肯定。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十,就在上元節的前幾日,前往yīn山傳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婁公公終是宿夜兼程地返回了京師。
手捧喪報,婁公公一路策馬入奉天門,進入大晏王朝最為莊嚴肅穆的皇城禁宮。那一日,京師的大雪未霽,狂風大作,聲聲如咽。
喪報未入東宮文華殿,直接往乾清宮而去。得聞消息的皇太孫趙綿澤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錦質大氅,站在文華殿的丹墀之上,抿著唇角,久久無言。
乾清宮。
婁公公頭纏白紗,腰系麻繩,高高捧著東方青玄親自撰寫的喪報,一步步跪著入得宮殿,尖細的嗓子聲音嗚咽著,帶出一屋哀慟與悲色。
「稟陛下,晉王殿下,歿了。」
「歿了」兩個字,如若驚雷。
崔英達拂塵一緊,滿臉訝色。
自從聖上的旨意發往yīn山開始,他就以為晉王殿下能夠趕得回來過「上元節」,能吃得上宮中的元宵,哪料會是這般?
斜臥在chuáng的洪泰帝,亦是面容微僵。
手掌撐在龍榻上,他瞪圓了雙眼,看著身著喪服的婁公公,似是不敢相信。
「你再說一遍。」
婁公公被他盯得脊背發冷,渾身發顫。
「奴才說,晉王殿下歿了。」
歿了?
老十九沒了?
洪泰帝指著婁公公的手,顫抖起來,終於還是慢慢放下,白著一張嘴唇,沉著嗓子發問。
「喪報呈上來。」
婁公公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高高舉起喪報,又補充了一句,「陛下,晉王殿下的靈柩,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洪泰帝看完喪報,久久無言。
花白的頭髮,似是又添了一層白霜。
「爹,我要騎大馬……」
一道童稚的聲音,穿過時光,響在他的耳邊。那是六歲時的老十九。他有許多的兒子,但他的兒子都叫他父皇,就老十九一個敢喊爹。他的兒子見到他都恭恭敬敬,就老十九一個敢騎到他的脖子上,扯他的頭髮,揪他的鬍鬚。
那時,他是疼愛他的。
比疼愛任何一個兒子更甚。
即便後來,他功高蓋主,他的鐵蹄踏遍了大晏疆土,他終是有能力站在高高的蒼穹上俯瞰眾生,甚至可以拿那樣一雙涼薄的眼,靜靜地盯著他這個父親,要挾他,與他講條件,他終是忌憚他了,再也摸不透他了。但他也卻從未想過,老十九真的會死,而且還會死在他的前面。
「爹,你真的要殺死我?」
六歲的小小孩子,竟然懂得「殺」和「死」,他那時氣極攻心,那小小的孩子就瞪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他,目光里滿是不信、惶惑、恐懼,他一定想不通,疼愛入骨的爹,為什麼要殺他。
那一雙眼啊……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竟記得這般深。
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罷。
他有許多的兒子,可自從那一日之後,這個世上,再無人喊他作「爹」。老十九後來見到他,也只剩下一聲「父皇」,少了親熱,多了敬畏與疏冷的「父皇」。
「老十九啊,是該回來了。」
他幽幽的,不知是什麼qíng緒,只是淡淡的這般說,「這裡是他的家,他生於斯,長於斯,怎麼著,也是要回來的。」
聽著他自言自語,崔英達默默不出聲。直到一個小太監鞠著身子進來,與他耳語了幾句,洪泰帝仍是沉浸在qíng緒里,沒有回神兒。
「陛下,臣工們都集在謹身殿,求見陛下,似是為了晉王之事而來……」
崔英達的聲音,喚回了洪泰帝。
「崔英達,幾時了?」
「陛下,卯時了。」
洪泰帝點了點頭,「見見罷。」
……
謹身殿。
在大晏皇城這一個皇帝處理政務的宮殿裡,此時聚滿了滿朝文武,也包括代君理政的皇太孫趙綿澤,甚至還有久不上朝的二皇子秦王趙構,還有得到消息的其他皇子皇孫們。
「陛下,晉王為國殞命,不能死得這般不明不白,糙糙了事,應當徹查到底。」
出列啟奏的人是梁國公徐文龍。他與趙氏皇家有姻親,又是敕封的梁國公,平素脾氣就火爆,為人素來雷厲風行,此時紅著一雙眼睛,語氣幾乎咬牙切齒。
徐文龍聲音未落,吏部尚書呂華銘就站了出來,聲音里略帶了一絲低低的嘲弄。
「梁國公此言差矣,晉王如何歿的,陛下想必已得消息,自有聖斷。」說罷,他跪在地上,看向洪泰帝,一雙細而小的眼睛微微閃著,瞧上去便是個圓滑的人。
「陛下,老臣得知,晉王殞命,竟是為了營中一名男侍。依臣所見,此事萬萬細究不得。真相若是大白於天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不僅有損國威,也有損晉王殿下的一世威名。」
徐文龍bào怒,大步上前,似是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領,「呂尚書,殿下屍骨未寒,你這般rǔ他,到底是何居心?身為統兵將領,愛惜兵士,不是應當?豈是你想的這般齷齪不堪?」
「梁國公,老夫只是就事論事。你我相信晉王殿下的人品,百姓可不這麼想。」
謹身殿裡,各說各話,各有各的理。
時下之人,對待死亡的敬畏和嚴肅與後世的唯物觀念大為不同。且不說趙樽貴為親王,即便是一個普通百姓,對於自己的「身後之事,身後之評」也相當看重。史書上如何寫這一筆,對於趙樽的生評,更是重中之重。
他是為國戰死,還是為了一個「男侍」而死,對於他的聲名影響,那是巨大的。
一時間,大殿內吵吵不已。
yīn山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多人並不完全知qíng,可這些人,都是握著一個王朝最高權柄的人,各有各的眼線,各有人的計較,也並非一無所知。於是乎,就如何為晉王之死「蓋棺定論」,竟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吵嚷一陣,從來很少過問朝政的秦王趙構,也就是大晏王朝的正一品宗人令,咳嗽了兩聲,終是喘著氣站了出來。
「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洪泰帝赤紅著眼睛,正在頭痛,聞言抬了抬手。
「說。」
趙構抬起頭來,看著寶座上的父親,出口竟是字字冷硬,「父皇,這些話兒臣原是不想說,可如今十九弟去了,兒臣做為二哥,實在不吐不快了,且容兒臣放肆一回。」
他低沉壓抑的聲音,帶著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說話里,視線掠過沉默的趙綿澤,又掠過一眾的皇子皇孫,最後才定格在洪泰帝的臉上。
「父皇,十九弟的本事如何,父皇清楚,我們做哥哥的,自然也清楚。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他怎會誤入皇陵,死於皇陵的機關?兒臣贊同梁國公所言,應當徹查此事,讓真相大白,還十九弟一個公道!」
趙構向來體弱,十日有八九日都不上朝,也不怎麼結jiāo權臣,今日這番話,可以說是多年來的首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