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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夏初七抿著唇,為他把脈。
「今日感覺,可有好些?」
甲一看著她,張了張嘴,沒有出聲,只是點頭。
「嗯,你這是瘀血阻滯了經絡,加之你心肝氣虛,神魂失調,徹底康復,恐怕還得一些時日。」
她聲音極是平淡。
這讓甲一看她的目光,稍稍深邃。
昏昏沉沉中,他腦子裡的她,依稀還是去阿巴嘎的路上,那個目帶狡黠,唇帶淺笑,飛揚跋扈的姑娘。而非如今這個看上去並不傷心,也不難過,實則xingqíng大變的人。
「喝藥吧。」
她又淡淡說了一句。
「好。」甲一咽了咽唾沫,應了一聲,由著鄭二寶扶著他靠坐在chuáng頭,喝下她備好的藥,瞄了她好幾次,考慮一下,終是用略帶歉疚的看她,把遲了許久的歉意說了出來。
「我怕打雷。」
夏初七抿唇,「我知道。」
甲一的頭略略垂下,「都是我錯。」
「嗯?」夏初七狐疑看她。
「那日若非我掉以輕心,你就不會被人擄去。那日在死室,若非我的緣故,殿下也不會有事……一切都是我的錯,若非我,就不會有後來的事qíng。夏楚,該死的人,是我。」
他說話時,夏初七並未打斷。
等他滿帶歉意的說完,見他像一個孩子似的揪著被面,耷拉著頭,她唇角扯了扯,想要笑一笑,可終究還是沒有笑出來。
「是,確實是你錯。」
甲一抬頭,赤紅著臉看她。
可不等他開口,夏初七卻又笑了,「錯了,那就好好活著恕罪。錯了的事qíng,無法彌補。該記掛的人,記在心裡。但甲老闆,冤有頭債有主,仇恨不該壓在心上。」
說起仇恨時,她眼中略有冷光閃過,甲一目光微動,驚異於她的表qíng。那日從沸水湖上來時,她昏迷了許久,他亦是知道她差一點跳入湖中為晉王殉qíng。可這短短的時間裡,她又變得不哭不鬧,神色安靜,原就讓他詫異,眼下,她竟是輕鬆說出「復仇」二字。
她原本是一個歡悅的姑娘。
不是現在這般,不是這般的一個人。
甲一唇角略為gān澀,張了幾次嘴,聲音沙啞。
「殿下,他,應是想你能快活。」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快不快活不必他來管。與他的帳,我往後去了,會與他好好清算。如今,我得先把旁人欠我們的債,一併收回來。」
那日,東方青玄不僅給她看了斷肢,還告訴了她那一日雪崩的事qíng,同時,也告訴了她,夏廷德還活著,很多人都還活著,活得很好。
夏初七從來不是寬厚之人。
有趙樽護著時,她只是隨xing而已。
如今只剩下她,許多事便要自己決斷。
仇要報麼?
答應是肯定的,要。
趙樽的死,哪些人有份,一併還來。
……
正如如風所說,沸水湖裡的屍體,終是撈出來了。就在元祐率兵與北狄阿古在yīn山以北大戰三日後,北狄軍敗退,雙方休戰,他返回yīn山大營休整的那一日。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舉國同慶。
找了許久的人,終是有了蹤跡。
他變成了一具屍體,曾久久地沉在那沸水湖裡,被大石塊壓著,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撈中,以死傷無數人為代價,終是撈了上來。
可他已然不是他了。
至少,夏初七認不得這個人。
塌陷時的石塊砸在了他的身上,屍體並未完整的打撈,被發現時,肌ròu爛盡,四肢不全,甚至頭都砸爛了,屍體變成了一塊又一塊,被沸水煮過之後,已然不再像個人形,只是一堆發脹的ròu。
如若他身邊沒有晉王的腰牌,相信無人能認出他來,夏初七也不能。
那日雪停了,天氣剛剛暗下來。
一個兵卒興奮的高喊著「找到了」,跑入大營,在營中大哭大鬧,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一聲吼叫,終是結束了他們比打仗更加痛苦的沸水打撈日子,無數人都在歡欣鼓舞。他們早知撈的是屍,已非人,也已然感覺不到人死去的悲苦。或者說,從最初的悲苦到如今的釋然,他們更多的是解脫,是興奮。
只有陳景與趙樽的近衛們……
最後的一些希望,終是破滅。
聽說陳景當場倒地,暈厥不醒。
夏初七看到他時,這個男人,從第一日到開始,從來沒有軟下去過的男人,如今四肢癱軟,口吐白沫,是軟綿綿的被人抬上來的。
睜開眼睛,看見是她,陳景目光悲涼。
「沒有什麼。」她說。
早已確定的事,如今只不過有個jiāo代而已。
「他們是該高興。」她又說,然後安撫的替陳景掖了掖被子,「陳大哥,我們也該高興,他終是不用留在那黑暗的地底,也不用再受那長長久久的烹煮之苦了。」
陳景動了動嘴,默默無言。
她彎唇,像是喃喃,又像是勸說,「世上最容易的便是死了,死是最超然的解脫。趙十九他好算計,他是從不肯吃虧的,臨死也要占我便宜,他死了,倒是開心。」
「楚七……」陳景的聲音,似在呻吟。
夏初七仍是笑,定定看著他的臉。
「陳大哥,我與他這梁子結大了。」
……
一個人的生命只是一段符號。
一個人由生到死,只是一段虛無。
靈魂不再,ròu身若何,又有什麼?
出了營帳,夏初七沒有去那正在緊張收殮的靈帳,而是緩緩步出了大營,迎著風雨,深一腳淺一腳的邁著步子,踩在厚厚的積雪,往yīn山南坡走去。
鄭二寶在她背後,默默跟著。
她的腳印小一些,鄭二寶大一些。有意無意的,鄭二寶似是在丈量她的腳印一般,每一次落地,都踩在她的腳印上。
他發現,她走過的每一步,距離幾近相等,竟是那般的勻稱,絲毫沒有凌亂和倉惶。
靠近yīn山南坡,陡峭的山麓,呼嘯的寒風,直灌入衣襟,似是還在敘說那一日的慘烈。
夏初七仰頭看了片刻,花了約半盞茶的工夫,才爬到了一個可以望見坡地和營地的石崖頂端。
站在此處,她久久無言。
這塊土地,經過大晏軍隊的挖掘,已然與往日不同,她在想,到底是誰將火藥點燃的?
她也在想,雪山時,趙十九應當逃命的,可他卻沖入了軍囤。
他那個人,總是那般不聲不響的好。
閉了閉眼,她又笑。
除了好,他也總是那般不聲不響的壞。
慢慢的,她走向坡沿,張開了雙臂。
「王妃……」
鄭二寶低喚了一聲,被她的舉動嚇住了。
「你在做什麼?」
另一道比鄭二寶更冷沉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等她回頭,人就被他席捲了過去,捲入離坡沿足有一丈遠,再一次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屁股吃痛,抬頭看著他。
「該我問你吧,你在做什麼?想摔死我?」
「我,我沒有掌控好力度。」東方青玄看著她,眸光略略沉了一瞬,又揚唇淺笑起來。
一隻手做事,他還不習慣,平衡度也不好掌握,原本他只是想拉住她,不想竟是摔了她一個大踉蹌。
自嘲一笑,他一步步走近,嬌嬈姿態。
「我以為你……」
「以為我要自殺?」夏初七打斷了他的話,拍了拍身上的雪,唇角彎了彎,「不過是找到了屍體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你不都說了,早晚的事。再說,即便要尋死,我也不能這般死。這樣摔死,下去見他,都沒臉,投胎也不會長得好看,萬一他還嫌棄我怎辦?」
她似是玩笑一般說著,qíng緒比東方青玄想像中更加輕鬆。說罷,她看了看那一襲紅衣,慢慢走過去,抬起他的左手,眉目間添了一些隱晦的擔憂。
「昨夜有沒有幻肢痛?」
東方青玄抿唇,妖艷的眉眼挑起,笑了笑,低下頭來,看著她白皙的手在他的胳膊上移動。
「無礙,這點痛不算什麼,本座受得住。」
「痛得緊了,我可以給你針刺麻醉。」
東方青玄的手,那日cha入石蟠龍的嘴裡,被機括齊腕絞斷,雖然有孫正業包紮治療,可大概他並未配合,她那日看見時,腫濃髮炎,極是駭人。經過這幾日的治療,傷勢終是慢慢好轉。但癒合時,持續xing的「幻肢痛」卻極是折磨人。每每這時,他若難忍,她便為他施針麻醉,緩解疼痛。
「也虧了你,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疼痛總是有的。等傷癒合了,也就好了。」
他似是在自我安慰,又似是在為趙樽的死勸慰她。夏初七自是聽懂了。抿了抿唇,輕唔了一聲,沒有表露太多的qíng緒,淡然地轉頭看他。
「可有查出什麼來?」
東方青玄對她莫名跳轉的話,微微怔忡下,才莞爾一笑。眸底里對她的欣賞,沒有遮掩,「那日雪崩太過慘烈,死了許多人,我查了這些日子,尚無頭緒。不急,總會水落石出的。」
「嗯,雪大了,回營了。」
她調轉過去,挪了挪身子,便要往坡下走,東方青玄看著陡峭的坡地,想要伸手扶她,卻被她拒絕了。回過頭來,她朝他一笑。
「他不在了,路總要我自己走的。」
他微微一愕,唇角揚起,似笑非笑。
「路還那麼遠,一個人走,累了怎辦?」
夏初七沒有回答,默默的下了坡,又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三個人快要步入大營時,她才慢慢地回了一句。
「大都督,於我而言,世上再無比生死更遠的路了。」
東方青玄淺笑,「你這般,到似變了個人。」
「有嗎?」
「有。」
「人總是會變的。」
聽著她淡然的聲音,東方青玄璀璨的眸子微微一暗,手抬起,似是想捋一下她的頭髮,可最終,掌心撫在了腰間的繡chūn刀上。
「七小姐,其實世上最遠的路,並非生死。」
夏初七腳步微微一頓,大步邁入了營中。
正在這時,外面一隊馬蹄聲,踩著積雪飛奔而來,領頭的人舉著一幅翻飛的旗幡,人還未至,聲音便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