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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你們都下去罷。」

    「是,大都督。」率先回答的他的,是兩個臨時過來照看夏初七的舞伎。因她們是女人,為她換衣擦身都方便得多,這才被東方青玄特地弄來的。

    可她二人聽話的下去了,孫正業看了東方青玄一眼,人卻沒有離開。另一個鄭二寶亦然,他維護趙樽的心思比孫正業更重,擠了擠紅腫的眼睛,他好不容易才稀開一條fèng,破著的尖嗓子,粗嘎了不少。比之往常,更是難聽。

    「大都督,楚小郎是我家主子爺的人,奴才自會侍候。」

    看他一臉防賊的心思,東方青玄捏了捏眉頭,妖妖嬈嬈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輕柔地笑問:「可如今你們家主子爺不在了,她若醒過來,一意求死……」略略停頓,他的視線從孫正業的臉上,又轉到鄭二寶的臉上。

    「你們誰能攔得住?是你,還是你?」

    孫正業與鄭二寶對視一眼,被他噎住了。

    楚七的xing格多麼剛烈,他們都曉得。就她那個xing子,若是醒轉,極有可能會隨了趙樽去的,他們確實也攔不住。

    孫正業是個老夫子,嘆了一聲,紅著老臉退了下去。

    可鄭二寶卻是一個硬脾氣的太監,跟隨趙樽日久,這兩日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若不是因為楚七還在,他自己都隨趙樽去了,哪裡還會怕由東方青玄?

    他雙手垂立,目不斜視,卻不肯離去。

    「奴才就在這守著,哪也不去。」

    說到此,他眼窩一熱,又哽咽了聲音。

    「不然,我家主子爺回來,一定得怪罪奴才……」

    見他這般,東方青玄也不理會他,讓他端了水來,替夏初七敷額,自己則出了門口,向如風jiāo代幾句防務,然後才轉回來來,合上門,jīng疲力竭地坐在了離chuáng不遠的椅子上。

    「二寶公公,你守了這些日子都沒有合眼,去歇一下罷?」

    他好脾氣地說著,實在是真心的勸慰,可鄭二寶紅著的眼睛看他,就像在看一匹居心不良的láng,態度恭敬,聲音卻是不肯示弱。

    「多謝大都督為奴才掛心。可奴才侍候主子慣了,一日不侍候,就渾身不舒坦……我家爺不在,奴才更得好好侍候我家王妃。」

    東方青玄看他這牛xing子,垂下了眼皮。

    「隨你。」

    燈火氤氳,空氣里瀰漫的藥味極濃。

    chuáng上的夏初七換了一身月白色的gān慡衣裳,看上去臉蛋兒更白,下巴尖瘦如削,不知昏迷中想到了什麼,她雙眉緊緊蹙在一起,雙手緊揪被子,像是沉浸在極大的痛苦中,嘴唇一直在發顫。

    「趙十九……」

    高燒昏迷中的她,囈語了一聲。

    像是咕濃,像在吶喊,又像是在掙扎,聽不太真切,但東方青玄卻知,她一定在喊趙樽。瞥過頭,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撐著額頭,面上qíng緒極是複雜。

    「趙十九……趙十九……」

    她像是做了噩夢,聲音如同嗚咽,像在哭泣,身子扭曲著掙紮起來。東方青玄看了一眼坐在那裡垂著腦袋已然睡過去的鄭二寶,慢慢起身走過去,坐在chuáng沿,替她掖了一下被子。

    「好好睡一覺。」

    「爺……你……還在……」

    她嘴角哆嗦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緊緊的,她像抓著救命的浮木,手在顫,身子也顫抖起來。

    「不要……爺……不要離開我……」

    大概是發高燒的緣故,她神智不太清明,掌心一片濕濡,力道卻極大。東方青玄手指微微一抽,想要收回來,可她又整個人的扼住他,帶著緊張,害怕,根本就不鬆開,緊得他手心也汗濕了一片。

    遲疑地著看她,他終是不再抽手,只安撫地回握住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諷刺地冷笑一聲。

    「你這個人,當初為了趙綿澤要死要活,為了他,還說什麼寧願捨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那時,你是多想他能贏過趙樽。如今,你為了趙樽,也要死要活。可這一回,你不僅要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你這是寧願把命也一併搭給他。」

    他低低說著,臉上qíng緒不明,略帶著一點嘲弄。

    「輕賤生命的人,可恨!本座極是厭惡。」

    說罷,他又轉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放開手。

    帳內的燈火忽閃忽閃,入夜的天,越來越冷。

    他斜斜地靠在了榻邊,相握的掌心傳來的熱度緩緩地湧入他的心間裡,帶出他臉上一陣澀意。不知過了多久,他嘆了一口氣,終是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卻無法用另外一隻手來替自己拉一條薄被蓋上。

    ……

    寒風席捲了yīn山。

    在這片蒼茫大地上,處處可見大晏軍的身影。

    夏初七艱難地跋涉著,覺得前方的路,實在太漫長。而這似乎永遠也不會天亮的夜黑,也實在太過漆黑。幸而,趙十九一直握著她的手,不管白雪紛飛,還是寒風大作。他們二人在錫林郭勒糙原上騎馬,大鳥的馬腦袋上,立著大馬和小馬,惹得大鳥甩著響鼻生氣,像是咆哮這樣不公的對待。

    她嘻嘻哈哈的笑著,將身子依偎著他。

    「趙十九,你欠我多少銀子了?」

    「爺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錢。」

    「傻瓜,爺比錢貴重。」

    「哈,你臉皮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厚了?」

    「姑娘,這都是跟你學的。」

    她生氣地嘟著嘴巴,緊了緊他的手,剛想要開罵,手腕卻被他緊緊地反握住。她一驚,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亮堂了起來,刺耳的白光緊張得她哆嗦一下,微微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她熟悉的營帳……

    不久前,她才與趙樽在這chuáng上鬧騰。

    可如今,卻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覺。

    「趙十九……?」

    「你醒了?」

    東方青玄極不耐煩地抽回了手,看著她轉頭時,突然涼下來的臉,唇角一挑,幾不可見地捻了捻涼卻的指尖,懶洋洋地擰動一下酸痛的脖子,輕輕一笑。

    「七小姐,晉王殿下到底欠了你多少銀子?這人都不在了,你還在念叨?」

    「東方青玄……」

    夏初七啞著聲音喊他,她不喜歡聽「他人不在了」這句話,可終究身子無力,即使是想罵人,也聲息微弱。

    「有進展嗎?他……找到了嗎?」

    「他?你是想說他的屍體?」

    看著她頓時煞白的臉,東方青玄仍是淺笑著,非得把每一個出口的字都磨成一片片鋒利的刀尖,向她的心窩子裡戳去,「七小姐,那一處接近火山口,全是沸水,水又極深,湖面還寬,沉入的沙礫也多,有不少將士都受了傷,撈屍更是沒那般快。」

    又是一句「撈屍」,讓夏初七的心縮成了一團。

    咽了咽口水,她眼巴巴的看著他,「為什麼非要這般殘忍?」

    「這就叫殘忍?呵,本座是為了讓你認識實事。」東方青玄立在chuáng邊,一襲紅袍火一樣的鮮艷,頎長的脊背風姿如舊,鳳眸微眯著,迎向她紅得兔子一般的眼睛,臉上的笑容,牽出一抹極為柔媚的光芒。

    「怎的?還想隨了他一起去?」

    夏初七看著他,動了動嘴皮,沒有反駁。

    「大都督,你無須這般諷刺我。為人殉qíng在你看來,可能極是可笑。但於我而言,死不死,並不可怕。只怕人活著,魂沒了。這樣的人,和行屍走ròu又有何差別?」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挑了挑眉。

    「決定了?」

    遲疑一下,她突然說,「我先前有些衝動。」

    這句話,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想明白了?」東方青玄微微抿唇。

    夏初七目光淡淡的,明明看著他,卻像在自言自語,「我不該那般求死。不論怎樣,我也得先找到他,這樣才好與他葬在一處……」

    「七小姐。」

    東方青玄面色涼了涼,那一剎的寒氣,幾乎是當頭罩向了她,可聲音,卻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柔媚笑意,「你只顧著去找他追討欠債,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欠了別人的債,需要還清?」

    「我欠了誰?」

    夏初七微微一愕,可東方青玄卻沒有回答,只是好看的眸子,帶著絢爛的笑意盯著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然後,他輕輕抬起左手,那個他原本不想展示在她面前的左手,神色輕鬆的將上面纏繞的紗布,一圈一圈地退開……

    「東方青玄,你的手?」

    夏初七低低驚呼,聲音喑啞,喉嚨像被噎住。

    只見,他美得令她無數次嫉妒的一隻左手,齊腕沒有了。還沒有癒合的傷口,模糊了一片的血ròu,能見到白慘慘的骨頭……與他絕美無雙傾國風華的容色相映襯,這一道傷口,無疑成了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摧毀。

    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卻斷了手……

    一場巨變,死了趙樽,殘了東方青玄,可她為什麼活著?

    「無礙,人有缺憾,才是完美。」

    他輕鬆地說笑著,看著她深陷的雙眼,還有傻愣住的小臉兒,又慢條斯理地將紗布纏繞上去,莞爾一笑。

    「你在一心求死之前,是否可以把我的手治好?」

    「……」她還在發愣。

    「這個要求,不過分罷?」

    ☆、第169章長歌扼腕,魂歸故里!

    北風無qíng,yīn山雪濃。

    落晚時,狂風卷著白雪,將營地伙房的炊菸捲入了寒冷的天空,像縹縹的霧氣。營地北邊的大帳里,傳來一陣陣搗藥的「咚咚」聲。

    臘月二十八了。

    沸水湖裡的打撈仍在繼續,夏初七也還住在那間營帳,營帳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案幾,杌凳,一桌一椅,一書一筆,甚至還有那本《風月心經》……

    她坐在案幾前,案几上擺放的藥匣,被她歸置得極是齊整,藥香味兒充斥在鼻端,外面兵卒cao練時大喝的聲音,混合著她搗藥的聲音,極富節奏。

    要打仗了。

    大晏對皇陵的挖掘,終是惹惱了北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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