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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她。
隔了好久,他才出口,聲音嘶啞不堪。
「沒有兒子,她能活得更好。」
夏初七心臟倏地一疼。
蹙了蹙眉頭,她沒有問他,只是看著他俊朗無匹的臉,聽他自己喃喃。
「她每一次藉故來中宮向張皇后請安,我都刻意避開,不與她見面。我也不再給她好臉色,我只喚張皇后為母后,喚她貢妃娘娘,不再喚她母妃,即便是在宮中大宴上避無可避,我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總是一個人在宮中哭泣,父皇不去的時候,她就哭得更狠。可每次哭過,在我父皇去時,她要花上一個時辰仔細上妝,然後朝他微笑。」
「在那件事之前,她並不太給我父皇好臉色……但那件事之後,她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她為了保我一條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結了我。」
夏初七眼皮發澀,「你為何知道這些?」
他說,「我讓小太監在她的寢宮刨了一個狗dòng。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鑽進去看她……」
「趙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體內嚴重缺水,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還那般小,怎會有這等心計?」
見她軟在懷裡,他雙臂扶正了她,聲音嘶啞,但平靜無波,就像只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後宮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見得多了,也就懂了。沒有了兒子,她只是一個貌美婦人而已,沒有朝堂上的背景,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皇帝再寵愛她,也不會招人妒恨,惹來殺身之禍。」
他又說,「後來,她又懷上了孩子。是一個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後來,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個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寶。從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宮的寶貝。而我也慢慢長大……」
「說來,你父皇是愛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愛,一個帝王怎肯容得下這等事qíng?私藏前朝皇帝的畫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況貢妃還惦念著他,直言有「夫妻之qíng」?
趙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興許吧。」
夏初七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裡的好奇心膨脹到了極點,可這句話,她在問出來時,卻是那麼的艱難,「那趙十九,你到底是……?」
她沒有問完,便頓住了,他卻笑了。
「誰的兒子?」
「嗯。」她點頭。
「誰知道呢?」趙樽的聲音幽冷下來,若有似無的彎了彎唇,「很多人都說,我與父皇長得極像,脾xing也像,尤其是崔英達,那老太監是一個會來事的,興許是得過我母妃的好處,每次一見到我,都會這般說一回。說得多了,父皇也就認同了。」
「可知道,我本不是這般的脾xing,只是一個被人捧到高處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父皇也避著我,不再招見,不再過問我的功課,娘娘們看見我都會指指點點,就連有些臉面的宮女嬤嬤和太監們也敢當著我的面,嚼幾句舌根。」
「但他們太傻,一個男人在喜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可以否定她的一切,旁人卻不能。尤其那個男人還是一個皇帝。我只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讓母妃看見他們欺負我,再讓父皇看見我母妃委屈的淚水,就足夠了……那一天晚上,宮中死了很多人。從此,再無人敢提那件事qíng。」
夏初七指頭微微一顫。
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說著往事,看著他毫無qíng緒的一張俊臉,她突地明白了,趙樽為什麼不想做皇帝,為什麼又會有那樣冷漠的一雙眼。
小小年紀,便經歷了世上最為殘酷的搏殺。
他是多麼的不易……
她在邊上蹙眉,他卻始終淡然,「正如你所說,時光易逝,時日久了,他年歲也大了,什麼也都淡了。在看到我的時候,也會慢慢露出欣賞,尤其後來,我長大了,我越來越像他,我打了越來越多的勝仗,我又成了洪泰帝最寵愛的老十九……」
「但是……」她腦子越來越沉,聲音也是越來越破啞,「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為了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欣賞,到底付出一些什麼?對不對?」
趙樽沒有回答。
一如既往,他微垂的眸子,深不見底。
但夏初七可以想像,一個六歲的皇子遭此人生變故,差一點被向來寵他入骨的父親害死,從此淪為了宮中人的笑柄,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兒。即便他說張皇后待他好,但又能有多好?不是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生的兒子,那份好,更多的,也不過為了成就她的賢名而已。
「趙十九,你是怎樣過來的?」
她吐出一口氣,拼足全力,緊緊地擁抱他。
她想,他需要一個擁抱。
那些年,宮中冷月,一個小小的孩子,偷偷爬入狗dòng去看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不敢開口喚她,只能用眼睛描繪她的容貌,只能在黑暗裡無聲地喊幾聲「娘」,而到了白日裡,在人前,他小小年紀就得裝出一副冷漠疏遠的樣子來,只與張皇后親近,從此不靠近親qíng一步。
「趙十九,我多希望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陪在你的身邊,要讓我碰見,我整不死他們我……」
他側眸,一本正經的挑了挑眉。
「那時候,你來了,我不得叫你姑?」
「……」
看她噎住的樣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嘆一聲,「阿七,爺從不後悔什麼,唯有一事略有遺憾。我原以為,往後還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與你相處。可誰知道,天不遂人願,竟只剩下十二個時辰……」
夏初七緊緊抱住他。
就著夜明珠稀疏的微光,她仔細看著他的臉。
「趙十九,我也給你講我六歲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還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級是最小的一個,老有男生欺負我。有一回上早課,我遲了些許,跑進教室的時候,鞋帶鬆開了,一個男生故意在我跑過時,踩住我的鞋帶,我當場跌了一個狗吃屎,額頭重重撞在了課桌上,直接撞昏了過去,還fèng了三針……」
說到這裡,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吃力地抬手摸了摸額頭那一個黥字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驚。
「咦,好像就是撞在這個位置,但是我小,沒有留下疤痕,後來也就慢慢忘了。不過,你猜猜,我把那個小男生怎樣了?」
她目光露出一抹狡黠,趙樽冷冷看她。
「殺了?」
「……」
她無語地癟了癟嘴,給了他一個「爺,你想太多」的表qíng,唇角揚出一抹微笑來,「那個時候,我們整人,喜歡在紙上畫一個丑圖,貼在人的背上,不讓他知道,卻可以讓全班同學都笑話他。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我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用他的字跡和他的名字,塞了一封qíng書在班主任老師的教案里。qíng書內容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
「……哈。」
看著趙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那個時候小,我以為這已經是很惡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對於我們老師來說,不過只是一個調皮小男生的惡作劇,她狠狠批評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著他無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氣。」
「後來,上了初中,這個男生還與我同班,還同桌,有一天,他說她喜歡我……於是,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qíng書。那個時候,我缺愛啊,女生都是有人追求的,我暗自歡喜了一下,就給他抄了一首歌詞,說我也喜歡他。結果,那封信被他貼到了黑板上,我被圍觀了……」
說到這裡,她像是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又道:「十二歲的我,第一次嘗到了『失戀』的感覺。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仇恨可以記那麼久。你說這事兒,好不好笑?」
她問了半天,發現邊上的男人沒有吭聲。
側過臉去,瞅著他,她不由奇怪了。
「趙十九,你怎了?」
他眉頭挑了起來,「你喜歡他嗎?」
這時候還吃醋?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喜歡什麼呀,一個還在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兒。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喜歡,就是看到同學都這般,又不好意思拒絕別人……重點來了,你猜猜後來,我怎麼對付他的?」
「怎麼?」
「我又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後還用他的名義,塞了一封qíng書在我們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里,內容依舊還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哈哈,可笑不?」
趙樽憋不住,低笑一聲。
「阿七你……同樣的法子,用兩次?」
想到久遠的往事,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夏初七也咧了咧嘴,笑得極是得意,「幸好趙十九你是真心待我好。要不然,我也這般收拾你。」
「哦?怎樣收拾?」他探手過來,抱著他嬌小的身子,眼眸深了又深,揚起的唇,略略帶了一抹促狹,「阿七,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也好想吃你奶奶。」
「哈哈,趙十九,你個噁心人的東西。」
兩個人笑鬧幾句,又沒有什麼力氣了。
飢餓這個東西,實在是要的人命。
以前,夏初七為了維持身材不走樣兒,也曾經學著人家減肥,那時候不缺食物啊。現在想想那些bào殄天物的日子,她後悔不已。若是面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輩子的能量來抗擊飢餓。
……
餓!餓!餓!
熱、熱、熱!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個人一直在原地沒有挪動。夏初七口gān舌躁,覺得空間裡越來越熱,近乎是在火爐邊上被炙烤一般,又濕又gān,身子內部缺水,可空間裡卻全是cháo濕和悶熱,極是要命。
「咕嚕……」
肚子不爭氣,咕嚕了無數次了。
她虛弱的抬起眼皮,「趙十九,還剩多久?」
「約摸半個時辰。」
「這麼快?」
她驚叫一聲,心臟緊緊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