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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一個人出了藥堂,外面的雨聲似乎大了。她撐了一把傘,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這才發現,她不知道趙樽住在哪裡。好在如今建平城被大晏軍占領,街上還有很多在收拾戰場的兵士。
她找人問了一句,就知道地方了。
趙樽住在建平城內一個叫清風院的地方。
這裡原本是北狄軍為哈薩爾準備的行館,如今趙樽順理成章地接了過來。她進去的時候,鄭二寶守在房外,告訴她說,趙樽正在書房召見幾名將校,布置下一步的行軍任務,讓她在外面等著。
她沒好去打擾,找個背風的椅子坐下,撐著下巴等。
可這一個晚上經歷的事qíng太多,時辰又到凌晨了,她實在太疲憊太累,打了幾個哈欠,眼皮打著架,索xing蜷縮在椅子上就睡了過去,睡得口涎直流也不知道。
……
書房裡面,燈火大亮。
將校們其實早就已經離開了,只有元祐留了下來與趙樽在燈下對弈。
「天祿,你今天心不在焉?」
「有嗎?」趙樽聲音懶懶的。
「怎麼沒有?」元祐打量一下他的臉色,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棋子,慢悠悠落下,連嘴唇帶眼睛都在笑,「我與你下了快二十年的棋了,從未贏過你一局。可今天晚上,看來你得敗在小爺的手上了?」
燈光照在趙樽的臉上,沒有qíng緒。
「看你可憐。」
聽了他這句話,元小公爺差點兒爆笑。
可瞥著他冷寂無波的面色,想了想他終究還是咽回了笑聲,改為一聲嘆息,然後一本正經地逗他,「天祿,聽說營里今晚上俘虜了好些長得不錯的北狄娘們兒。反正小爺我這素了這幾個月了,也剛好有點心思,要不要差人送兩個來,咱倆一起玩玩?」
「滾!」
「何必呢!」元小公爺搖搖頭,「你就是這樣,苦了自己,成全了別人。要換了我,像今天這事兒,我他娘的一刀捅死東方那廝,把女人給拖回來,好好整治一番,看她下回還敢不敢了?」
他說得鏗鏘有力,趙樽卻突地抬頭,眸色古怪地瞥他。
「真的?你這樣能?」
「呃」一聲,元小公爺猛地就想到了楚七那張臉,稍稍尷尬了一下,風qíng地摸了摸鼻子,唉聲嘆氣地說,「也是,若是旁的婦人嘛,那倒也成,要打要殺還不是一句話。可換了我表妹,她那xing子,這樣只會弄巧成拙。她呀……真是一個不一般的婦人。天祿,不瞞你說,在開平那些日子,我與她天天相處,都沒有找過女人,搞得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也對她動心了,你說這……愛qíng,究竟是啥呢?對,我感覺我對我表妹這個,就是她說的愛qíng,跟她在一塊兒,就沒工夫想旁的女人了,一定是這樣……」
「你死了!」
趙樽低沉慵懶的聲音一入耳,元小公爺正絮叨的嘴停了。然後,激靈靈嚇住了,丹鳳眼一挑,惡狠狠瞪他,「不是吧?天祿,我就說說而已,又不是真搶你女人,你用不用這樣狠?」
冷冷抬起手來,趙樽沒有拿棋,卻是喝了一口熱茶,指了指棋盤,「下完了,回去找你的北狄女人吧。」
這個時候,元小公爺才發現,趁著他分心的時候,趙樽已經把他給滅了。微微張嘴,他愣了一愣,給了趙樽一個絕世賤笑。
「天祿,你好賤!竟然這樣贏我。」
「不這樣,不能贏你?」
元小公爺被嗆了話,雖然不怎麼服氣,卻又不得不承認,在女人問題上他可以略勝一籌,可下棋嘛,他真的是玩不過趙樽。
「行行行,你厲害,小爺我回去抱小娘了。」
沖他擺了擺手,趙樽沒有說話,指尖慢慢拂過已經下完的殘棋,一顆顆重新歸置在棋盒裡,開始自己一個人慢條斯理的對弈。看著他的樣子,元祐起了一半的身姿有些僵硬。幾乎是突然的,看他這樣孤零零的樣子,他心裡的某一處像是被什麼利物狠狠剜了一下,酸澀得難受。
「他痛,你也痛,他傷,你也傷。這就是愛qíng。」
夏初七那天說過的話不期然入腦,元小公爺倏地瞪大了眼睛。
完了完了!難道他一直愛的人是……天祿?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元小公爺大驚失色的看了一眼趙樽,不由又想起了以前京中的傳言來,都說趙樽身上的男兒氣概,總能讓男人發現原來自己喜歡的一直是男人。一念上頭,他越想越害怕,就像見了鬼似的,一眼都不敢再看趙樽,飛快地出了書房的門,頭也不改抬,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決定今天晚上回去找兩個小娘好好練練,糾正一下。
「阿七……你贏了!」
書房裡,趙樽一個人下了會兒,推開棋盤,嘆了一口氣。
「不下了。」
自顧自慢悠悠說完,他撐著額頭起身拉開了書房的門。
然後,他見到了在桌邊兒椅子上酣睡的夏初七。
身子僵硬地停頓一瞬,他黑眸一沉,轉向拿著拂塵站得極為端正的鄭二寶,幾乎是帶著惱意的一腳踹了過去,磨牙,低聲斥他,「鄭二寶,你膽子大了啊?」
「主子……奴才只是……只是……」
「閉嘴!」趙樽低罵一句,大步走了過去。
「哦!閉就閉。」鄭二寶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有些憋屈的翹起了嘴巴,「怪不得話本里做壞事的都是太監……果然……如此。」
他是沒有進去通傳,甚至也沒有給楚七拿一件外袍,他就是心裡氣不過她,為他家主子爺鳴不平,所以才故意把她給涼在那裡的。如今活生生挨了趙樽一個窩心腳,想到楚七先前的好,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再說,這樣冷的天氣,屋子裡沒有生火,她一個姑娘就那樣睡著,要真是凍病了,結果難過的不還是他家爺嗎?他家爺難過了,受罪的不是他嗎?
在鄭二寶自省的時候,趙樽已經走到了夏初七的身邊。
若說先前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彆扭,如今看她累得像一隻小狗般蜷縮在那裡的樣子,趙樽心裡多大的火氣都沒有了。更何況,他也不知道不明白,東方青玄當時受了那樣重的箭傷,她要是不聞不問,還是楚七嗎?
趙樽不是一個因為一件事,一句話就去否認某個人所有好的男人。
過慣了動dàng不安的行伍生涯,他不會在男女之事上與對方傾軋一般鬧得撕心裂肺。掙扎、折磨、互相咬得鮮血淋漓再來後悔的qíng感有太多的表演痕跡,那些都不是他。他就願意這樣,靜靜的看著她,等到有一天,再無戰爭,再無殺戮,生活安寧,她還睡在他的身邊,孩子在膝前環繞,不論窗外大雪紛飛,還是烈日驕陽,他們恬淡,悠閒,如此而已。
他沒有叫醒她,拿過鄭二寶獻殷勤一般遞過來的貂皮大氅,輕輕裹在了她的身上,攔腰一抱就往內室走。
夏初七睡得很沉,但也不是沉得被人抱起來了都不知道的主兒。她驚了一下,睜開了半隻眼,恍惚間看見是趙樽的臉,扯著嘴巴笑了笑,眼睛裡閃著一抹快活的光芒,然後雙手將他一抱,眼睛一閉,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那樣放心地睡了過去。
這是她的依賴。
「阿七……?」
她沒有回答,像是冷了,往他懷裡又縮了縮。趙樽看著臂彎里髒兮兮的「睡美人」,臉上紅的,綠的,什麼顏色都有,唇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將額頭抵住她的,輕輕一吻,雙臂慢慢收緊,手腕上的傷口,好像沒有再痛。
☆、第133章又是一年了!
夏初七是在半夜醒來的。
先前實在太累了,被趙樽放在被窩裡,她睡得極熟,甚至還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可大半夜的,她卻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見趙樽冷冰冰的看著她,生氣地轉過身,她怎麼叫他,他都聽不見,他的臂彎里還攬著一個女人……一個背影極熟的女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激靈靈就醒了。
「趙十九!」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睜開眼睛,滿頭都是冷汗,屋子裡黑漆漆的,可下一瞬,她就被人抱入了一個溫暖的懷裡,他的掌心放在她的後背上,她的頭枕著他的胳膊上。
「你怎麼了?」
「趙十九?」
她低低喚他,轉念一想,難道夢中的那個背影極熟的女人,是她自己?她覺得好笑地揉了揉頭,他卻已經起身點燃了燭火,「做噩夢了?」
聽著他低低的詢問,與他四目相對,看見他熟悉的眉眼,想到可笑的夢,她心中的不安散去了,打了哈欠,靠了過去,環住他的腰,「我夢見你生我的氣了,不再理我了。趙十九,今天我去東方青玄那裡,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他否認。
「就知道你沒這樣小氣。」
他把手臂從她脖子後面伸過來,抱了她,靠在懷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安撫著她,卻沒有說話。夏初七先前睡了一覺,半夜醒過來莫名的jīng神了,半趴在他的身上,看他在氤氳燈光下的俊臉,突然一愣。
「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低頭看她一眼,趙樽掀了掀唇,順著她的頭髮。
「只是太累。」
「哦,我又吵醒你了。」夏初七有些歉意。
他低低一笑,手指落在她的脖子上,觸碰上她的肌膚,撓了撓,夏初七難得見他這樣小孩子心xing,愣了愣,一縮脖子,身上頓時冒出一串jī皮疙瘩,咯咯笑著,滾過去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剛勁有力的心跳聲,覺得安心無比。
「趙十九,今天發生的事qíng太多了,我都沒有尋到機會問你,我那個紅刺特戰隊,還剩下多少人?」
她突然冒出來的新稱呼,顯然把趙樽給難到了。直到她解釋了什麼是紅刺特戰隊,他才明白過來,然後告訴了她戰後的統計數據。
那個兩千人的特種作戰部隊,折損了一半,除去受傷的人,約摸還剩下八百人左右。比起整個大寧和建平的戰役來說,大晏軍的傷亡是極小的,他們的犧牲是極有意義的。但夏初七想的不一樣。那些都是她自己親手挑選出來的人,他們陪著她夜入建平,陪著她一起cha火把,拴馬繩,一起高聲吶喊,一起逃跑,他們也掩護她,他們的命運全部由她親手導演,可他們死了,她卻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