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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兄弟們……快來看,快來瞧啊……」
「平日吃香的喝辣的,指揮僉事就是個大王八!」
在寂靜的晚上敲鍋底,那聲音多響?
一道道敲鍋的聲音和「煽風點火」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營,「咚咚咚」如同擂鼓。很快,巡邏兵急匆匆趕過來了,營帳里熄滅的火把又亮了起來,鑽出了一個個打著哈欠的將士,重重的腳步聲越來越多,一股腦朝夏衍的營帳圍了過去。
大晚上有人敢敲鍋,本來就是稀罕事兒,不管是為了看熱鬧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大家都不想錯過這樣的好戲。然而,戲唱到這裡,夏初七卻不能再唱下去。
她得換一個角色繼續演。
飛快地丟掉黑鍋,她繞過帳篷退了出去,洗了一把臉,又打著哈欠,像什麼事都不知道似的,跟著一群兵士們走著過去圍觀,順便在人群里挑撥幾句,說「大將軍不是有嚴令嗎?指揮僉事敢公然抗紀」之類的話。
果然,夏常也來了。
事qíng如果不鬧大無所謂。在戰時,發生這種事兒其實屢見不鮮。但如今不同,事qíng鬧大了,有營中兄弟不服氣,敲鍋喊起來了,全營的兄弟都圍過來看熱鬧了,如果夏常還當成不知道,那實在太過牽qiáng了。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行。
「老二,出來說話!」
夏常披著外袍,在夏衍的營帳外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下,衣裳不整的夏衍就鑽了出來,看到帳外拿著火把圍觀的將士,看到憤怒的大哥。他打個哈欠愣了一下,一雙喝過酒的眼睛裡,紅cháo還沒有散退下,卻是假裝不懂的眯了眯,皺著眉頭。
「大哥,不,指揮使,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與他對視一眼,夏常目光有些著惱。
「還裝蒜?趕緊把人放出來!」
搔了搔腦袋,夏衍看著這qíng形,就知道那個漂亮的小美人兒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搓了搓手他有些捨不得,可看著夏常yīn郁的面色,卻不敢再多說什麼,回頭喊了一聲「王經歷」,很快,那個叫著「棍嘰」的北狄姑娘就從帳里押了出來。
「是很好看啊……怪不得……」
有人看著燈光下的女人,嘴裡嘖嘖有聲。
「棍嘰」衣服稍稍有些凌亂,可看上去還沒有遭到實質xing的侵害,態度也依舊高傲。即便她落魄了,仍然像一隻孔雀似的高高昂著她的下巴,那神態動作倒是讓夏初七有些佩服。
躺在兵士圍攏的人群里,她假裝自己只是旁觀者,可卻感覺到「棍嘰」向她望了過來。視線在空中碰撞一秒,「棍嘰」嘴皮動了動,沒有出聲兒,可夏初七自從上次與趙樽「鑽研」過唇語之後,在這方面還真就有了些領悟。
她分明看見「棍嘰」嘴裡說的是「謝謝」。
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知道是她救了她。
「來人啦,把她關押到馬棚里去!」
夏常緊皺的眉頭還沒有打開,冷冷看了夏衍一眼,下了命令。說完又轉頭看著圍觀的兵士,「大家都回去睡吧。我再qiáng調一次紀律。戰前動員時,大將軍王有嚴令,戰時需提高警惕,不許禍害百姓,不許nüè待俘虜,不許jianyín婦女,不許胡作非為,不許私自離營,不許……」
聽他說了好多個「不許」,可夏初七卻沒有聽見他要如何處置夏衍,心裡有些不服氣了。她站在人群中間,隔得有些遠,這會兒又是晚上,她心知自己不怎麼起眼,變著嗓子就咕噥了一句,卻足以傳入所有人的耳朵。
「指揮僉事犯了紀律,指揮使要如何處置?」
一石激起千層làng,戰時「軍心」何其重要?即便夏常是一個文人,也深知這一點。而且今天晚上的事鬧大了,早晚得落到趙樽的耳朵里,趙樽向來又以治軍嚴明著稱,要是他包庇不處理,只怕到時候不僅他吃不了兜著走,夏衍受到的處罰只會更加嚴重。
略略一考慮,夏常一橫心,幾乎是從嗓子眼裡迸出幾個字來。
「把夏衍拉下去,二十軍棍!」
「大哥!」
眾人在指指點點,夏衍卻當即就發了狠。在魏國公府,夏常是夏廷德的長子,向來有長兄風範,處處都很是維護弟弟。夏衍與他是一個老娘生的,老娘愛幼子,更加偏愛夏衍,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你竟然敢打我?」
夏常皺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不是我要打你,是軍紀要打你。趕緊拉下去!」
「是。」幾個兵士得了令,走過去要拉夏衍。可夏衍卻掙扎了起來,一邊掙扎一邊高聲怒罵。
「夏常,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就是比我早一點從娘肚子裡爬出來嗎?什麼好事都被你占盡了,你世襲爵位,你以後是國公爺,我們兄弟幾個啥都不是,如今老爹扶我一把,讓我到營中謀個職,你就要給我一個下馬威,打我個殺威棒是不是?」
不得不說,這夏衍是一個沒腦子的王八蛋。明顯他哥在護著他,他卻是一點不領qíng不說,反倒還在那裡虛張聲勢的吼罵。要知道,這天高皇帝遠的,他哥真要整治他,哪裡輪得到他在那裡張狂?
遠遠地瞧著夏家兄弟「互咬」,夏初七的唇角彎起。
「有意思啊。」
「小齊……」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孟站在了她的身邊,壓著嗓子低低訓示了一句,「你膽子也太大了。今天晚上的事,要是一個不小心,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又沒有gān什麼壞事,哪能那麼容易死?」她哧哧笑著,指了指遠處營房門上隨風飄擺的旗幡,低低說,「我只是不想他丟了大將軍王的人。老孟,你得知道,這是大將軍王的軍隊,下頭的人做的爛事,北狄人都會算在大將軍王的頭上。到時候,給他扣一頂『jianyín婦女』的帽子,不是損害他的聲譽嗎?」
她說得很嚴肅,可是在老孟看來,她的語氣很是怪異。
對於他們來說,「大將軍王」這個稱呼,也不過只是一個稱呼下的虛擬人物而已。除了校場上遠遠見過一面,他們這種兵永遠也觸不到趙樽的人。
說白了,他們當兵無非也只是為了那一份軍餉,為了養家餬口,自然不理解她嘴裡說的榮譽啊名聲啊什麼的,更加不能理解----大將軍王被扣上「jianyín婦女」的帽子,與他一個小兵有多大的關係。
「回去睡吧,明早還要起來做飯。」
「哦……」夏初七瞥了下嘴巴,「老孟,旗長,多謝你……」
她謝的自然是老孟替她保守了「敲鍋震狗」的秘密,可想到明天早上起chuáng「做飯」,她卻有些頭大。營中的早餐都開得極早,做火頭兵的起得就更早,老孟以為是對她的維護,可他卻不知道,她寧願去對付那些軍械火器也不願意面對饅頭烙餅和稀飯。
兩個人隨著四散的人群往營帳走,突然傳見一聲低喊。
「孟老六!」
夏初七心裡一驚,與老孟同時站住,回頭一看,只見是夏常身邊兒的一個校尉。平常夏初七見到他都躲邊兒,這回沒得躲了,心裡有點兒緊張,只能微微垂下了頭去。
老孟點頭哈腰,「張校尉……有什麼吩咐?」
張校尉看了一眼夏初七,然後視線才落在了老孟的身上。
「指揮使要見他。」
被他那一眼剜得,夏初七指尖兒微微一捏。與老孟對視了一眼,心裡有些歉疚。按理來說剛才那麼多人,夏常是不可能發現他的才對,可瞧這qíng形,他或者沒有認出她就是「楚七」或者「景宜郡主」,有可能卻是知道是她在煽風點火了。
她心裡有點擔心,可老孟是個老兵了,見的事qíng和生死都多了,表面上看唯唯諾諾,實際上卻是一個極為淡然的人。他什麼也沒有多說,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就跟著張校尉去了。
……
這天晚上老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初七不知道,因為她睡過去了。而救了那個「棍嘰」姑娘,她也沒有想過今後與她還會有什麼後續。說白了,彼此是敵人,她幫她,除了身為女人不願意看著女人被侮rǔ之外,確實有一點想要維護趙樽軍紀的意思。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昨晚上老孟去見了夏常之後,還接了一個任務回來。夏常命令他們這個小旗的人押送那五個姑娘去三十里外的益都,然後再歸隊。
益都是青州府的府治,也就是知府衙門所在地。
夏常認為,輜重營要跟上行軍的步伐,繼續北上,路上帶著幾個北狄女人不太方便。而且那幾個女人長得都不錯,這營中都是老爺們兒,背境離鄉的,平時見不上女人,一個個餓得跟láng似的,天天雙眼放光的盯著鮮ròu,也不利於穩定軍心。所以他就出了這麼一招,先把幾個北狄女人押解到益都大牢,再等待處理。
私心裡,夏初七是不願意去的。
今天軍隊就要開拔了,她想去跟著大部隊直接去薊州,找趙樽。天天在輜重營里做伙頭兵實在太屈才了。可軍人就得聽軍令,她不想為了這點兒小事去與夏常理論。在沒有見到趙樽之前,她不敢bào露自己的身份。只怕說出來,得嚇死個人。
押送的是幾個女人,負責押送的人派得不多,就她這個小旗的十個人,包括昨兒挨了鞭打的小布也沒有逃過命令,跟著大傢伙出了營房,一路浩浩dàngdàng地往益都去。
青州是大禹治水時劃分的「古九州」之一,自古以來就是戰略要塞,控制著中原往膠東的jiāo通要道。其南為沂蒙山區,其北為魯北平原。所以,青州作為咽喉地帶,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當然,青州給夏初七最深的印象,是陳大牛的老家。
一路行去,仍然與前幾天一樣,隨處可見拖家帶口南逃的老百姓,她一時好奇攔住幾個人問了問,從他們的嘴裡知道,北邊打得很厲害,他們都呆不下去了,加之這些年連年戰亂,就想去南邊找個安生的地方落戶。
聽說打得厲害,又聽了他們描述那慘狀,夏初七心裡緊張了。
她為趙樽擔心。
眾人押著幾個女人,這一走,就是半個多時辰。
昨兒晚上下了一夜的小雨,路雖然不算太崎嶇,可路濕,又彎彎繞繞,車輪就有些打滑。他們在輪子上綁了稻糙,行走的速度也不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