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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下面的人脊背生汗,暗暗揣測,洪泰帝卻又緩和了語氣,「諸位臣工為了大晏社稷日夜cao勞,忠言進諫,朕心甚慰。不過此事朕意已決,無須再提了。還有立儲之事,朕以為朕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如今又有皇次孫綿澤為朕分憂,朕還能再撐過十年二十年的,容後再議吧。」
「退朝----」
帝王有帝王的威嚴,洪泰帝本又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城府極深的皇帝,他的話說到這裡,事qíng就算是結論了。立儲之事容後再議,對於各個陣營的人來說,其實也都沒有輸贏,人人都還有希望。
可越是如此,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兇猛。
洪泰帝退出奉天殿之前,又特地吩咐內侍叫留了幾個兒子和孫子一起去謹身殿裡等候。末了,他又喚了崔英達來,差人去秦王府請「身體不適,不便上朝」的秦王趙構一起到謹身殿見駕。
……
謹身殿。
崔英達將泡好的參茶遞到了洪泰帝的手中。
「陛下……」
「嗯。」微微闔著眼,洪泰帝揭過茶蓋子,chuī了chuī燙水,輕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皮來,看著面前叫過來的幾個皇子皇孫,突然放下茶盞,重重一嘆。
「今日朝堂上的事,不知你們做何想法?」
趙綿澤首先跪了下來,「皇爺爺chūn秋鼎盛,我父王又剛剛故去,孫兒認為立儲之事,確實不必急於一時。而且,孫兒以為,孫兒才能不及十九叔,孫兒身份,也不及二叔,實在難當此重任……」
他靜靜的說完,面上表qíng真誠,殿內一瞬就安靜了下來。
好半天兒,都沒有旁的人說話。
洪泰帝皺著的眉頭鬆開了,擺手讓趙綿澤先起來,想了想,忽然又轉頭看向趙樽,「老十九,你以為如何?」
趙樽上前施禮,淡淡道:「兒臣一戒武夫,實在不宜參政!」
「這裡都是一家人,談談看法。」
「兒臣沒看法。」
他永遠都是這樣兒,清風冷月,不卑不亢。
洪泰帝目光微微一閃,盯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像是考慮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又說,「今日兵部尚書謝長晉上了一奏,朕原本是要在朝上議上一議的。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先私底下問問你的意見。謝長晉上奏說,老十九你不日就要前往北平府,如今北狄那邊戰事不絕,為了便於兵部調兵行事,應當收回你手中兵權……」
停頓一下,他不再說下去,只淡淡看向趙樽。
若有若無的掀了下唇角,趙樽面不改色,「全憑父皇定奪。」
嘆了一口氣,洪泰帝臉色微微一沉,「這個謝長晉啊,就是xing子急躁得緊。如今南方有旱災,北方有大雪,周邊小國又屢有侵犯,朕以為有老十九在軍中坐陣最是能穩定軍心,彈壓敵寇。不過,謝長晉聯合了諸多老臣一起呈qíng,堪堪陳述此中之緊要,朕一時也不好駁了他……尤其這關乎兵部的差事。朕用人,就不能疑,他們上奏多次,朕也不好再裝聾作啞……」
趙樽心中瞭然,看著洪泰帝,淡然拱手。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就要去北平府就任了,正想向父皇請辭。如今剛好,兵符已上jiāo,兒臣也可以賦閒在家cao辦大婚之事了。」
「那……好吧。」
很顯然,洪泰帝等的就是他這麼一句話。
「從既日起,金衛軍三大營的調遣之權就還回兵部吧。另外,謝長晉還請旨說,魏國公夏廷德神勇無雙,可擔此重任,朕也深以為然。所以,把金衛軍jiāo到魏國公之手,老十九你儘管放心。不過你且記牢了,你仍然是朕的神武大將軍王,一旦國家有難,外敵興兵,還得你親自披掛上陣才是……」
洪泰帝面帶微笑,聲音和暖,說了一大通撫恤的話,可趙樽面色始終淡然,無可,無不可。但是,在場的人卻是都知道,在這立儲的關鍵時候,洪泰帝這麼做的目的,不一定完全因為忌憚趙樽,卻一定是在為趙綿澤增加砝碼。誰不知道那魏國公夏廷德是趙綿澤的老丈人,把天下兵馬之權jiāo給他,那不是明擺著為了給趙綿澤立儲助力嗎?
人人心中都有一盤棋,卻都是照得雪亮。
有人自然會唏噓,替趙樽不值。自古以來,飛鳥一盡,良弓必藏,享福之人都不是打天下之人。當初,在大晏遍地蒼夷,四方烽煙的時候,趙樽他是領天下兵馬的神武大將軍。如今大晏處處沃土,歌舞升華,他成了神武大將軍王,多了一個「王」字,卻失去了調兵之權,空有一個頭銜。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是世上最糾結的一種關係。
然而,失去了兵權,趙樽仍是清風般高華,面無表qíng,就像根本就不在意。
正說話間,有小太監來報,說秦王殿下來了。
秦王趙構是老皇帝的第二個兒子,也是張皇后所出嫡子。
如果從兄死弟繼的祖制來說,太子趙柘是長子,他死了按順利便該是皇二子秦王趙構繼儲位。可趙構這個人吧,雖然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朝廷一品大官,掌管著皇族屬籍的事務,可宗人府實際並不是要害部門。加之趙構此人又從小體弱多病,更是常常抱病不上朝,似乎有意無意的一直在避開朝中風雲,也並不見他與哪個兄弟太過jiāo好,所以雖然有人提議應當立他為儲,可他本人卻似乎沒有半點兒意願。
人很快宣了進來----
趙構約摸三十六七歲的年紀,瘦得仿若一根風中竹竿,面色蒼白,yīn涼憔悴,一看就是久不出門的樣子,從殿門口走進來都是顫顫歪歪,讓人生怕他被謹身殿的風給chuī跑了。
「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安!」
洪泰帝看他一眼,為他免了禮,因他身子不好,還特地給他賜了座。才先問了他這幾日身子如何,為何沒有入宮看望母后云云,最後終是問到了趙析在宗人府里的qíng況。
提及bī宮篡位的趙析,那趙構言辭之間頗為遲鈍,每一個問題似乎都要考慮良久才回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個睿智的主兒。
「回稟父皇,老三他很是乖順,在宗人府里每日就,就寫寫詩,寫寫字……不,寫寫經書,說是要懺悔,為大晏江山祈福,嗯,還有,還有要為父皇和母后祈福……」
他唯唯諾諾,停停頓頓,一板一眼的說著。
一時間,洪泰帝卻沒有了聲。
好一會兒,他才又看向趙構,「他果真如此?」
趙構點頭,「兒臣不敢欺瞞父皇,老三他確實是誠心悔過,還有,還有那個,兒臣看他被奪去了封號,怕宗人府里的人欺著他,特地,給他安排了人……侍候著……」
眾人原以為洪泰帝找了趙構來是為了探探風,隨便找一個機會就給趙析台階下。一來畢竟是他的親兒子,二來張皇后這些日子病得重了,總是想念兒子。
可誰知道聽完了,洪泰帝卻面色一沉,冷聲道:「你到是會做爛好人,朕讓他去宗人府,不是去享福的,是讓他去受罪的。回去趕緊給朕把宮人都撤了。敢bī宮篡位,朕怎能輕饒了他去?」
「是,是父皇。」
趙構面色嚇得蒼白,趕緊從椅子上下來,跪伏在地上。
「兒臣知錯,兒臣有罪。」
他這頭剛剛說完,洪泰帝還沒有吭聲兒,外頭那傳令的小太監又急匆匆進來了,一臉的蒼白。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好了……」
「何謂不好了?」
「娘娘她吐了好多血……」
一聽小太監這話,洪泰帝當場摔了茶盞,發作了。
「太醫院的一群酒囊飯袋,朕要砍了他們,通通砍了……」
這些日子以來,張皇后的身子一直不慡利,以至於向來勤政的洪泰帝都縮短了上朝時間,有的時候還會把政事也搬到坤寧宮去辦理。
不得不說,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一點不假。
男人嘛,年輕的時候風流,又貴為天子,愛慕年輕女子,後宮有無數的寵妃那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qíng。作為他的結髮妻子,這張皇后打十四歲跟了洪泰帝起,卻幾十年如一日,不妒不焦,xing格溫厚,要是哪個妃嬪有了身孕,還會親自照料著,那賢名確實是遠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卻也如大多數的男人一樣,除了例行的宮中事務,基本上不怎麼會記得他這位髮妻。
然而,張皇后這身子每況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bī宮篡位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起過chuáng。這一下,洪泰帝卻是慌起神來,幾乎日日都往坤寧宮跑。
人的貴重在於即將失去,即便他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捨不得這跟了他一輩子的老妻。
說砍太醫的頭,當然不會真就砍了。
這會子的坤寧宮忙得不可開jiāo。
宮女太監嬤嬤們來來去去,而那個為張皇后主診的太醫院江太醫的額頭上一直在冒冷汗。見到老皇帝隨了幾個皇子進來,當場跪了下去。
「陛下,臣無能。」
洪泰帝大發雷霆,踢了他一腳。
「你是無能,就該把你拉下去剝皮抽筋……」
「陛下……」病榻上的張皇后顫顫歪歪的喊了他一聲,阻止了他動怒,喘了好幾口氣,才道,「江太醫已經盡力了,是臣妾這破身子不爭氣,不要累及了旁人。我這再將養將養,等天兒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chuáng邊上,嘴唇動了好幾下,終於哼了一聲,握緊了她的手。
「皇后你不要說話,少費些力氣,朕自有決斷…」
張皇后艱難的眨了眨眼睛,「陛下饒了江太醫吧?」
「好。」洪泰帝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顧不得兒孫們都跟了過來,握緊了張皇后的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朕都依著你。」
張皇后面上微微一澀,有氣無力地道,「陛下不能這樣說,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聽你的才是。」
看著老妻蒼白的臉,洪泰帝突然間想起一件往事來。在他第一次廣納后妃的時候,曾經問過張皇后的意見,當時,張皇后也是這麼給他說了一句。如今再聽來,他眼眶一熱,竟感觸不已。
「皇后,老鼠再大,也怕貓。」
張皇后怔愣了一下,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