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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在這個不能成眠的夜晚,濃雲遮蓋的蒼穹不太明亮。
寧王趙析身著孝服,負手立在窗口,抬頭望了一眼黑壓壓的天際,又神思不屬地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後不遠處,是身著重甲的趙楷,「父皇的決定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查綿洹被人下藥之事,明顯就是為了護著綿澤。他殺掉楚七,不與老十九算帳,也是為了護著他。三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在父王的眼睛裡,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如今你的棋已經下到了這一步。勝負只在此一舉。」
趙析背著的雙手,絞得有些緊。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趙楷眼波微動,很快又掠了過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都不怕跟著你累及了家人,你為何事到如今卻又如此的優柔寡斷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敗名裂嗎?」
「三哥,我受夠了居於人下的日子,待你君臨天下,就冊封我為大將軍王,讓我也過一把執掌天下千軍萬馬的癮。為你開疆闊土,為你守衛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趙析的喉頭卻有些gān澀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將死無喪身之地……」
趙楷皺眉,「三哥,贏面很大。如今禁軍在我的手裡,而京畿之地的京軍三大營,有了你手裡的東西……又有何難?」
安靜了許久,趙析終於握了一下拳頭。
「老六言之有理,錯過了今日,等一切塵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冊封了趙綿澤為儲君,或者另冊他人為儲,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謀劃了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
「三哥,gān吧。」
趙楷言辭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趙析的手。
他的手心裡,是一枚調遣禁軍的令牌。
「三哥,你帶人入宮,弟弟我守著各大城門,為你護航。」
「好,好弟弟。為兄一旦事成,必不虧了你。」
「弟弟永遠為三哥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時----
夜已經很深了,濃霧散開,天還有些涼。
乾清宮東暖閣里。
王公大臣們都已經散去為太子治喪了。
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洪泰帝與趙樽兩個人。
霧氣熏熏里,一個身著內侍裝的小太監急匆匆拿著一捲紙入內,jiāo到了侍立在門口的崔英達手裡。
這紙箋是從天牢里輾轉傳入宮中來的。
崔英達考慮了片刻,躬著身子進去稟報給了洪泰帝。
那一捲紙里共有兩張,分別寫著「皇帝陛下親啟」,「晉王殿下親啟」。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過來,把那一張寫著「晉王殿下親啟」的紙箋遞給了趙樽,看向了自己手裡那張。
那字,寫得真醜。
不過意思卻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寫著----
「陛下,糙民不才,卻也知道太子的xing命,關乎社稷江山,一直以來,糙民治療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發生此事,雖非糙民所願,但糙民認罪。只是青黴素乃糙民一人研製,因之前就與晉王殿下提出,不許任何人入內觀看。所以,此事不僅晉王殿下不知qíng,晉王府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還請陛下聖裁。糙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會牽連無辜的。糙民楚七敬上。」
「好個刁鑽女子。」
他蹙緊了眉頭,哼了一聲,把紙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對面的趙樽,看著那熟悉蚯蚓字體,手卻有些抖。
「遇見一個人要一秒鐘,認識一個人要一分鐘,喜歡一個人要一小時,恨上一個人要一天,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人人都說從不後悔遇見,可如果讓我來選擇,我寧願那清凌河邊沒有遇見你,寧願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潔一點,讓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寧願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寧願從來沒有聽過你給的斷頭飯。所以,當聽說一個人在生命不得不結束的時候,都應該留下一句話,以便讓活著的人緬懷時,我也準備給你留一句----趙賤人,滾你娘的蛋,老子後悔死了,此生不見,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見了。(附:欠獄卒小丁銀子一百兩,記得幫我還上。)」
嘴角微微一抽,趙樽捏了捏那紙,眼睛微微一眯。
隨即,在洪泰帝審視的目光中,「撲嗵」跪了下來。
「父皇,兒子還有一事啟奏----」
洪泰帝眉頭蹙得更緊了,「說。」
趙樽看著他,淡淡道,「父皇,兒子還瞞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懷上兒臣的孩兒了。」
老皇帝聞言一震,手臂激動得把桌上的那張紙也拂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趙樽眼風不變,目光卻是灼灼如月,「兒臣該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兒臣一直不敢稟報父皇知曉。其實早在清崗縣的時候,兒臣就已經收用過她了,她懷上兒臣孩兒的事,兒臣刻意隱瞞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曉,父皇一查便知。如今,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兒臣的孩兒,兒臣不敢再隱瞞。」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著他氣不到一處來,趙樽卻仍是雲淡風輕。
「請父皇責罰,可不管怎麼說,楚七她懷著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請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這次。再往後,兒臣會帶她遠離京師,前往北平,不會再招人閒話。」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鐵,「果真?」
「不假。」
哼了一聲,洪泰帝冷冷掃了他一眼,氣極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可聲音卻還是平靜不下來。
「不要以為有了朕的孫子,朕就一定得饒她。」
趙樽神qíng一凝,「父皇……」
「你急什麼?」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滿是怒其不爭的樣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來算無遺策,最是會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卻偏不想如你所願。不過你放心,為了朕的孫兒,朕會給你一個機會。」
「請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贏,朕便允了你留她xing命,讓她隨你去北平。若你輸,就得聽從朕的安排。」
趙樽目光微凜,喉結滑動一下,終是起身。
「好。」
暖閣之中,崔英達與鄭二寶都去了外面候著,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於棋盤兩側。中間是一個jīng雕細琢的棋盤,黑白兩子混雜在棋盤上,戰得不可開jiāo。趙樽面色仍然淡定而從容,老皇帝的棋風仍是那麼氣壯山河,無改半點凌厲。
「老十九,你總是這樣步步算計,jīng於攻心。」
趙樽淡淡開口,「父皇,世間之事,變數太多。有時候很多事qíng的發生,往往也會出於兒臣的算計之外。」
聽了他這話,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頓,眸子裡波làng閃過,隨即聲音沉了下來,「你一向聰明,擅於謀劃,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頓一下,他加重了語氣,「太子之死,果然你沒有參與?」
趙樽鎮定地看著他,落下一子。
「兒臣用項上人頭擔保,確實不知。」
遲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終是落下,「是誰?」
趙樽目光眯了下,聲音微微一沉,「兒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聲,「什麼你都不知,那你總該知道,你如此來算計於朕,老到底居的是什麼心吧?」
趙樽眉心微微一蹙,還不等他開口回答,外頭有侍衛急匆匆前來通報,嘴裡直喊「不好了」,寧王殿下帶了人沖入了禁宮,已經往乾清宮的方向來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趙樽拎在手裡的棋子慢吞吞合於掌心,微微一嘆,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靜靜看著面前神色複雜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個問題。
「他謀劃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兒臣謀劃的,只是一個女子。」
洪泰帝回過頭來,定定看他,「可聖旨已下,君無戲言。」
一拱手,趙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兒臣願意監斬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老十九,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是。」
「為什麼?論品、論貌,她並不出眾。」
趙樽眼神微微一軟,眸中qíng緒複雜難言。
「兒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臉色更是yīn了一層,「老十九,朕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沒有其他任何事qíng欺瞞於朕。否則----朕絕不會再寬恕。」
趙樽眉頭狠狠一蹙,垂下眸來。
「兒臣知道。」
他話音剛落,那一層素白的垂幔後,雕刻了九龍的屏風微微一顫,原本侍立在外頭的崔英達便急急的跑了過來。
「陛下,衝進來了。寧王的人,把乾清宮給圍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麼?難不成他還真敢殺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達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兒。
外間的qíng形,已然是風雲變動,寧王趙析拿了趙楷的令牌,領了禁軍入宮,讓整個宮闈禁地已然亂成了一團。
那為了給太子舉哀而換上了白色素帳,在禁衛軍的氣勢下迎著冷風呼啦啦的chuī。一路上的宮女和太監們,看著那身穿盔甲的寧王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一時間紛紛抱頭鼠竄,尖叫聲四起,那供桌下,花台後,到處都是人,讓原本庄嚴肅穆的九重宮闕,亂得比那集市qiáng不了多少。
兵戈聲四起……
披著鎧甲的禁軍包圍了乾清宮,與聞訊趕來的錦衣衛對峙在乾清宮那朱漆的宮門口,一隊在台階下,一隊在台階上,在瀰漫著血腥味的空間裡,形勢一觸即發。
宮變,那是一個皇朝的動dàng。
寧王看著東方青玄,目光赤紅一片。
「大都督,請讓開,本王有事稟報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