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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都是他兒子,為什麼要對趙樽那麼狠?

    心裡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貫注於棋盤之上。

    老皇帝執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對她形成了一個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執了黑棋,觀察著趙樽的表qíng,應手九三,以兩分為正,進退有度與他分勢相持。認真說來,她沒有什麼棋風棋路,不過這一些日子陪著趙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陣,那姿態和動作還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態怡然自得。

    沒幾手下來,洪泰帝突地抬頭,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師出高徒。」

    「陛下過獎,全仗陛下相讓。」

    說是相讓,其實洪泰帝他那簡直就是一步也不讓,手上白子步步緊bī,招招殺著,而夏楚七的黑子卻是一路忍讓,很快就被他bī得好像是走投無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卻也能感覺到棋局的風雨飄搖,舉步維艱。

    老皇帝果然是厲害呀?

    她想著,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幾手,那白子就像著了魔一樣,bī得越發狠了起來。

    她脊背上汗濕了一片,懸著的心臟,卻又落了回去。

    這等博弈,即便輸了,一會兒就得被「賜」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誰都能與天子一博的。安慰著自己,她心qíng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關注棋局,並不正視看趙樽,只拿眼風掃他。

    趙樽坐在棋墩的另一側,並不過多關注在棋局上,他的表qíng也並不是太豐富,那唇語也不像平常人說話那般,嘴唇會大開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屬於半寂靜狀態。只是一個皺眉,一個表qíng,一個若有似無的手勢,都可以讓她心領神會。

    老實說,她喜歡這樣的默契。

    也享受與他這樣的默契。

    但他為什麼總退?一直退?

    都說棋局如政治、如戰場、如兩個人的撕殺,實可謂風起雲湧,一旦失去先機,便會一步退,步步敗。

    這個她都懂的道理,他難道會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靜寂了好半晌兒,洪泰帝卻突然開了口。

    「老十九,你這個徒弟,很有你的風範。」

    這樣叫有他的風範嗎?

    夏初七不懂,卻聽見趙樽慢條斯理地回應。

    「父王棋技登峰造極,兒臣這幾個虛把勢,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卻不辨喜怒地嘆息,「朕聽聞這兩日京軍三大營軍將調動頻繁,有人密奏於朕,說你延至今日都不與兵部上jiāo虎符,定是有所圖謀,讓朕依律問罪。還有那老三,也是一個不消停的,整日與京師各部大員和封疆大吏們私相授受,納禮賣官,不成體統----」

    頓了一下,他瞄了趙樽一眼,略帶敲打地說,「都是朕的兒子,你們為人如何,朕心裡有數。老三不顧大局,向來胡攪蠻纏慣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兒子,兵行險棋,可不是你的作風?」

    趙樽雙目微微一眯。

    「兒臣不日將去北平府,因此想在臨行前,替父皇舉賢納才,除去那些不善於體察聖心,心懷不軌的人,望父皇明鑑。」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說多,只關注於棋局,就像剛才那幾句問話,只是父子兩個隨口嘮的家常一樣。

    棋盤上,卻是殺機四伏!

    不多一會兒,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bī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將全被白子掌控時,棋局上硝煙再起,原本步步緊bī的白子,卻全盤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臟「怦怦」直跳,在趙樽的指揮下,熱血被點燃了。一時間,她落子再無猶豫,只覺得棋盤上山河撼動,原本如同被狂風bào雨敲打的黑子,已經一個個化身為最兇猛的勇士,喊殺喊打,氣勢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說,先下手為qiáng。

    而這一局,卻是huáng雀之局,堪稱反敗為勝的經典。

    「朕輸了!」

    撥了撥那棋盒,洪泰帝輕輕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線織了盤龍的帝王袞龍袍,神態果斷地嘆了一口氣。

    夏初七趕緊地起身,拱手行禮,「陛下,承讓了。」

    洪泰帝沒有說話,燈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帶了一抹令人難以分辨的凜冽,就如同刀劍的殺氣一般,破空而來,讓夏初七不寒而慄。可他一直沒有看她,只是看著趙樽,仿佛過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開口。

    「這一局叫什麼?龍潭虎xué?」

    頭頂上像落下了一個悶雷,夏初七頓時覺得口gān舌燥。可趙樽卻只是慢條斯理地從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這一局叫父慈子孝。」

    緩緩地,洪泰帝笑了開來,「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無出其右,兒臣自當一孝。」

    夏初七聽了個莫名其妙,屏聲斂氣中,她下意識又望向了棋局。

    仔細一看,她這才驚呆著,幾乎不能呼吸。

    興許是先前太過於專注於棋局的輸贏,以至於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在那風起雲湧的棋局之上,趙樽除了指揮她先是步步退讓,誘了老皇帝深入後再狠狠宰殺之外,還就著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個字----孝。

    如今棋局已結束,只剩下她親手擺出的一個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高端的棋法,實在讓她嘆為觀止。

    突然之間,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兒來下棋,不過只是一隻手,一隻趙樽的手,而真正與老皇帝下棋的人,還是趙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嘗會不知道?

    只不過,他需要的是趙樽的一個態度,一個對局勢的態度?

    而她的十九爺,卻是以一局jīng巧絕倫的棋子,告訴了他的親爹,他忍,他退,不等於他打不過。看,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成為掌握局勢的人。而他不做,只為了那一個「孝」字?

    她猜測著,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顯比之前緩和得多了。

    說到底,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敵,哪裡會要拼個生死?

    她心裡翻騰不已,那洪泰帝卻是輕飄飄的看了過來。

    「駙馬,你找了一個好師傅。」

    說罷,他慢騰騰起身,拿起崔英達捧著的托盤上那一個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揚了揚袞龍袍的袖口,一拂,一揮,一個仰頭便喝了下去。

    「晉中來的貢酒,朕原是要賞賜駙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當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那酒,根本就沒有毒?

    她動了一下嘴皮兒,不知道該說什麼,那老皇帝卻又轉過頭來。

    「中和節,朕等著駙馬。先退下去吧,朕與老十九還有話說。」

    人家兩父子要深夜傾談,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壓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趙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實在難測。

    而趙樽的平靜,更是難以明白。

    就好像這個結果,他絲毫都沒有意外過。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卻還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贏了老皇帝一局,又讓老皇帝得意於是自己算計了他。可實際上,他卻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個「死」局?

    下棋的人,誰在局中,誰在局外?

    離開邀月述的最後一眼,她看向那個盤棋,還有那棋盤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間覺得,這一盤兒棋,也許遠遠比她想像中更為複雜----

    ☆、第092章防風?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與趙樽父子倆到底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當她離開了邀月亭,那個司禮監的崔公公也緊隨後面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兩個人。

    而談話內容,也只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裡有事兒,這一覺她睡得不是太熟,一會兒想著傻子,一會兒想趙梓月,一會兒想著太子的病,一會兒又想著趙樽過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卻沒有再「邀請」她,一會兒又想能不能趕在他離開之前,搞掂魏國公的案子……

    思緒糟亂,一個夜晚被她拼湊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醫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門聲給吵醒的。不耐煩地翻滾了兩圈兒,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這才披衣下chuáng。

    一拉開門,就見到梅子紅通通的雙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不動。

    「她怎麼了?」

    她不急,梅子卻是著急得緊,「爺不是罰了她十個板子麼?她那個身子那麼單薄,挨了十個板子哪裡能受得住?可那傷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沒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唄,誰讓我醫德無雙呢?」

    反正人一睜開眼睛,就是為了解決麻煩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傷成個啥樣兒了。拿了一些傷藥,她也不愛費事兒,拎了醫箱就與梅子離開了良醫所。

    然而,她沒有想到,月毓卻沒有關在柴房裡,而是已經回了她自己的房裡。從梅子那裡,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qíng的真相。原來自請領罰了十個板子,又自罰去關禁房面閉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離開之後,就從柴房裡放出來了。

    下令的人,正是趙樽。

    為什麼?

    如果趙樽不想關她,先前就不會罰她。

    只有一個可能,與老皇帝有關。

    可她有傷害趙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為了什麼?

    心裡的疑問一個個積累,她卻無法從梅子那裡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誰又能猜測?再說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里僥倖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節,還不知道老皇帝準備了什麼節目給她呢,還是先顧著自個兒比較好。

    「月毓姐姐,你好點了沒?駙馬爺來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chuáng沿,眼巴巴的看著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裡還有另外兩個小丫頭,一個在為月毓擦拭額頭上的汗,另一個在邊兒端水送茶,也是滿臉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擔心她。

    月毓趴在chuáng上,緊緊咬著發白的唇角,聽了梅子的喊聲,才抬起頭來,虛弱地沖夏初七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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