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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節。」
翻了一下眼皮兒,夏初七沒有為自己的無知而懊惱,心下尋思著中和節那老皇帝要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面兒上卻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長了知識。」
照常,他沒有表現出半點奇怪。可夏初七卻是知道的,一個「博學多才」的小姑娘,如今連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節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於常理的。要說趙樽不懷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測,在趙樽的心理,一方面覺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懷疑她不是夏楚。而這個事qíng,她想,也是兩個人之間不能捅破的窗戶紙。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趙綿澤的御賜嫡妻,這份尷尬便不好收場。
這事兒她聽李邈說過,當今老皇帝為了糾正前朝留下來的「胡風」,對婚姻制度有相當嚴苛的規定。按《大晏律》中《戶律》所載,同姓(同宗)為婚、尊卑為婚、良賤為婚、娶親屬之妻妾等八種qíng況都屬於違律為婚,除了應予以解除之外,當事人還得處以相應的刑罰。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過能做他的侍妾。
千絲萬縷,夾纏不清。
突然之間,她心裡有些蜇得慌,小臉兒便沉了下來。
趙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臉。
「那邊兒有給你的東西。」
給她的東西?
她心思一覺,「你給我的?」
他輕『嗯』一聲,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個人下起棋來。夏初七便去那張金絲檀木的小圓桌上翻找了起來。只見上頭放了一個嗅上去帶著點兒清香的錦絨盒子,裡頭放了兩個銀盒子,不知道裡頭是什麼的玩意兒。她把玩了一下,聞了聞,又奇怪的回頭。
「這是什麼?」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這個時代已經有牙刷了,牙刷又稱為「牙刷子」,不算什麼稀罕的物件兒,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將就中糙藥研製的牙粉兒使用。牙刷子這東西也就上層人物才有,據說是用馬尾一類的東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個牙刷子,平素刷牙要麼醮著青鹽,要麼就用牙粉兒,像這一種基本上可以稱為「牙膏」的東西,在現在簡直可以稱為奢侈品了。
現代的姑娘,要哪個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罵娘。
可換了古代,送牙膏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làng漫,卻足夠打動夏初七這種打小兒就缺少父母關愛的姑娘了。
飛瞄了他一眼,她心裡偷偷一樂。
那貨還板著臉,臉色還是那麼難看。可實則上想想,其實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優先給她,就連那特供給他的廁紙,也有她的份兒,雖說要給銀子,可對於一個已經欠上了五百兩huáng金的人來說,真是半點心理壓力就沒有。
笑眯眯拿著香膏子坐過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謝了啊,這個不收銀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個笑聲兒剛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給嗆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臉兒騰的一紅,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幾個冰窟窿出來。有這樣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麼?一句獅子吼,鋪天蓋地的往他身上罩了過去。
「我嘴臭怎麼了,誰讓你來親我?」
不冷不熱地瞄她一下,趙樽把面前的茶水遞到她面前。
「潤潤喉再罵,嗓子都啞了。」
這樣兒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氣來。
夏初七氣咻咻地拿過那青瓷茶盞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嘴裡送,卻聽見他又說,「小心燙。」
果然----那水滾湯。
先人板板的,丫真沒有安過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qíng肯定都好死了。一張臉兒苦憋著,夏初七哼了一聲兒,把那青瓷茶盞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別人喝過的,難得吃口水。」
趙樽眉頭一蹙,瞄她,「爺的口水,你吃的少嗎?」
臉頰一燙,夏初七氣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bī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書房外頭便敲起了鄭二寶的咳聲兒,接著聽見他說。
「主子,晚膳擺好了。」
從書房換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廳,夏初七看見的仍然是那一張面無表qíng的臉。只是今兒的晚膳很是豐盛,除了有好幾道她喜歡吃的菜之外,還有幾個時令果盤。其餘平日裡,她大多數時候是與李邈一起吃飯的,只偶爾他在的時候,會讓她過來陪他。因為他在府里用膳的時候其實並不多,而且他吃飯的時間,與她壓根兒就對不上。
今兒丫這是擺鴻門宴呢?不止那麼簡單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來,咬著筷子笑眯眯地戲謔。
「爺,今天過節啊?這麼豐盛?」
「你的禮物來了。」趙樽指了下桌子中間那一盅rǔ白色的湯。
「禮物?」夏初七吃驚地瞥他。
「綿澤送了一隻鳥給你,說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爺以為品相好的鳥,燉湯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說著,趙樽面色不變,拂了一下袖袍,親自動手為她盛了一碗,遞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長點ròu。」
rǔ白色的湯,盛在飾了蓮瓣蘭的碗裡,煞是好看。
燉了?禮物,鳥,燉湯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看碗裡顏色鮮嫩的湯,再看見那湯盅里像個小jī仔一樣兒的東西,心臟怦怦直跳著,像一隻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貓兒,刷的一眼就剜了過去。
「長孫殿下送來的,是什麼鳥?」
「阿七以為是什麼鳥?」趙樽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厲了起來。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開始夏初七有點兒擔心是那一隻紅嘴綠鸚鵡。可仔細一想,趙綿澤又怎會好心地把夏問秋喜歡到心尖尖上的鸚鵡送給她?於是也就釋懷了,緩過神兒來,彎了下唇角,笑出一個小梨渦。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
趙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裡帶了一抹瞧不分明的qíng緒。
「一隻鴿子,燉湯最好。」
鬆了一口氣,夏初七總覺得這位爺今兒的眼神有些瘮人。心裡略沉了一下,她臉上又掛上了溫馴的笑容,手指拿著那白瓷兒的勺子,輕巧巧地在湯碗裡攪來攪去,表qíng燦爛到了極致。
「爺啊,您把長孫殿下送我的禮物都給燉了,該賠多少銀子啊?」
眸子危險的一眯,只見那位爺拿了筷子,慢吞吞將湯盅里那鴿子架挑了起來,撲一下放在她的碗裡,面無表qíng地說。
「一會帶回去,好好養著。」
「……」
無語地看著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聲,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勁兒揉了揉笑得酸澀的面頰,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爺面無表qíng的殭屍臉,坐起身來,笑不可支地推掉那個湯碗,夾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來,也不興去理會他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
趙樽吃飯很講禮儀,細嚼慢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天家皇子的優雅。而夏初七卻是大快朵頤,吃得極快,等她呼呼飯飽了,才摸了摸肚皮,嘆了一口氣,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說。
「爺,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著爺您這樣兒神仙般的男人,誰還能勾得了我去?甭說一隻鴿子,就是一隻鴨子,姑娘我也不稀罕。」
她一邊兒淡定的說著,一邊兒瞄向那貨。
果然,只見那人唇角勾了下,表qíng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問他,「只是那長孫殿下,就送了我一隻鴿子,就沒有留下旁的什麼口信?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送嗎?」
趙樽挑了下眉,「無。」
「真沒有?」
夏初七望了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笑了。
「算了,趕明兒去東宮的時候,我再問他好了。」
「喀」的一聲,趙樽端著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響聲兒,帶著它主人的qíng緒,不算太過冷冽兇狠,卻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過去的事,便就是過去了,不要再去尋根問底,對你沒有好處。」他看過來的眸子裡,多了幾分涼意,也難得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寫滿的都是嚴肅,語氣里似乎還透著一股子yīn涼。
「做一個聰明人不難,難得是做糊塗人。」
他語氣里的警告,太過明白。
兩個人處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直接挑明過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論如何相處,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那一種尷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從來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摻和魏國公的事兒?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爺多慮了。」
他冷聲,「不懂?」
她點頭,又搖頭,「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總在該懂的時候不懂。等懂得了,卻又遲了。」
喉頭一緊,夏初七看著他,放低了聲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雖沒有想過要成為人上之上,但我必須活得個明明白白,即便前頭有險灘,有刀山又如何?哪個人的結果不是一抔huáng土?贏是土,輸也是土。楚七不聰明,卻也不想糊塗一輩子,只做某人後院一朵攀附在樹木上的莬絲花,沒有骨頭,沒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賴男人的施予。趙樽,如果我的面前放著胭脂和武器,又必須讓我選一個的話,我寧願拿起武器,丟棄掉胭脂。」
這一段話很長。
她不是在緊張的狀態下說的。
聲音軟軟的,輕輕的,迷離的,像是一壺陳放了幾百年的老窖一般,帶著一種穿透蒼穹練達人心的低沉,語速很慢,語氣很重,言詞之間不若平時的嬉皮笑臉和吊兒郎當,完全是不同於十五歲小姑娘的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