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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嗯?」
「我又想免去了債務,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無語了好一會兒,趙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說。」
灶房裡頭,月毓親自煎著藥,一點兒也不讓小丫頭們cha手,一件兒素靜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鍋灶邊兒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輕輕拍打著,灶房門口,那梳著一個百合髻,頭髮里cha了一朵水晶纏枝兒頭花,一臉塗著胭脂,滿是風塵味兒的鶯歌,便搖擺著腰枝款款走了進來。
「月毓姐姐,你真在這兒呢?」
她聲兒,說不出來的發嗲。
抬頭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還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麼來了?」
「聽人說你在替爺煎藥,我便想來幫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邊兒上,鶯歌把玩著自家的蔥白的指尖兒,慢吞吞地說,「昨兒我去給那楚七送午膳的時候,她卻說那鹿ròu配著南瓜吃了會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結果她還是吃了,不也還好端端活著嗎?」
月毓端起熱氣騰騰的藥罐,拿了一根筷子過渡著藥渣,慢吞吞的說,「是嗎?那楚七就是一個嘴裡不饒人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子,只不過愛開玩笑了一點,你別與她置氣。」
「鶯歌哪兒敢啊?楚七可是咱爺的心頭人。」酸不溜啾的說著,鶯歌有些不服氣的嘟著那紅得發艷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顏嬌好給好一通讚揚,才又說,「對哦,今兒我還聽楚七說起一個趣事兒呢?」
月毓笑著問,「什麼趣事兒?」
鶯歌道,「楚七去了趟回chūn堂,買了些藥回來,說要制什麼撒謊之藥。」
一五一十的,鶯歌便把從夏初七那裡聽來的那個關於「撒謊藥」的事兒給月毓講了,說完,還冷笑著哼了一聲兒,「糊弄誰呢?世上怎會有那樣子的藥物?要真有了,那還了得?」
月毓笑著應了一聲兒,卻又道,「不過楚七是個有本事的,那還真說不定。」
說罷,也不看鶯歌什麼臉色,月毓端了藥盅,放在一個紫檀木的托盤裡,這才笑著說,「鶯歌啊,我給爺送藥,天兒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鶯歌站起來,忸忸怩怩的搖了搖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兒過去,成嗎?鶯歌這都好久沒見著爺了呢?心裡頭甚是掛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爺今兒身子不慡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jīng心熬好的湯藥,徑直去了玉皇閣趙樽的屋子,可哪裡還有人在?屋裡屋外靜悄悄的,除了幾個默不作聲的小丫頭,便只有鄭二寶一個人在外頭候著。見她過來,鄭二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給了月毓一個安慰的眼神兒。
「爺拉著楚七出去了,你把藥先放著吧。」
鄭二寶的嗓子向來尖細難聽。
可月毓卻覺得,從來都沒有像這會兒那麼刺耳過。
左右看了看,鄭二寶心知她心裡頭不痛快,把立在那裡的幾個小丫頭給譴走了,才低聲兒勸慰她。
「昨兒晚上爺那話,只是玩笑罷了,你別往心裡頭去,在爺心裡呀,你與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這些日子,多注意著點兒,咱那個主子爺,那眼睛可比別人jīng明得多,你可千萬別再惹得他煩心了。」
月毓放下藥盅,望著鄭二寶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臘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夏初七還是記得那個日子。
趙樽在馬號牽了那匹叫著「大鳥」的大黑戰馬,駝了好幾壇四川敘州府有名的溫德豐酒坊的雜糧酒,掠過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崗驛站城門,一路在冷風的招呼里,帶著她就著cháo濕清新的空氣,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個晚上的月光,照樣兒不皎潔。
那月亮就像渾身長一堆白毛,朦朦朧朧的掛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趙樽什麼表qíng。
而他們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沒有詩一樣的意境,沒有畫一樣的柔qíng,只有那一頭離他倆約摸十丈開外的大黑馬甩著尾巴悠閒的吃著青糙,偶爾打一個響鼻來為他們的喝酒樂子配上一點兒音樂。
大冬天兒的,冬蟲都歇菜兒了。
四周靜悄悄的,帶著夜的荒涼。
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個河段,河邊兒上有一塊兒高高凸起的大石頭,兩個人chuī著河風,喝著小酒兒,就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兒。
當然,聊天兒的生力軍還是夏初七自個兒。
趙樽不怎麼搭話。
不多一會兒,大石頭邊兒上,已經散落了兩三個空掉的酒罈。
「嗝,別說,這酒味兒真像五糧液----」
夏初七不太雅觀的打了個酒嗝,又望向趙樽。
「哥們兒,這齣來喝酒消愁呢,得兩個人一起擺話。我這一個人吭吭哧哧的說老半天兒了,你也不愛吭一聲兒,就跟一頭大悶驢子似的,我說起來也不得勁兒是不?喂,你就沒有點兒什麼樂事兒,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無。」
一個字,還是那麼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搖了搖頭,拎著酒罈,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朧地盯著也在悶頭喝酒的男人。
「哎,這生的,實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語,賞心悅目。
那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恰好落在趙樽的臉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裡的肅殺和冷漠,多了一絲兒說不出來的帥氣。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點兒,便敞開了衣袍的領口,那慵懶散漫的樣子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鎖骨,用她的專業眼光來看,線條堪稱傳說級別的xing魅力代表。
可……
他倆是能在一塊兒喝酒的哥們兒了。
她好像不好再如此猥瑣的臆yín他了?
遺憾地從那滿是誘惑的男人身上挪開了目光,夏初七收回邪念,嘆了一口氣,語氣帶了幾分真,也有幾分假,虛虛實實,全是滲入過她骨子裡的樂觀。
「得了吧,您啦,就別裝酷了。就你那點破事兒,你即便不說,姑娘我也能夠猜得到。我說你煩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飽穿不暖了,那老頭子對你就算不好,憑了你的本事,想要那個位置去爭便是了。再說,你若對我好點兒,我指定也能幫襯著你,是吧?只要銀子給夠,不愁人才沒有,別煩了啊?來,gān……」
「……」
「哎,說話啊?不贊同?還是不想表態?」
「世間煩惱,皆由意生。意不煩,心則不煩。」
趙樽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間微微鼓動的喉結……
拽文!
閉了閉眼睛,夏初七不得不承認,她自個兒還真就是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慫貨。不過,若是換了往常,她還能半真半假的調戲他一下。
可今兒這qíng況特殊,在發現了趙樽那個可以說「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後,他雖說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把她當成了可以排解憂愁的好哥們兒了,又特地把她帶到這「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地方來喝小酒。
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再調戲人家了吧?
「趙樽。」
她第一次正正經經的喊他名字。
「嗯。」沒曾想,他卻是應了。
她笑著開導他,「我小的時候呢,是在孤兒院裡長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惡人給害死了,孤兒院的那間屋子裡,住了七八個和我一樣孤兒出身的小女孩兒。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們的年紀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裡分發給我們的好東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會被她們給哄搶了去。」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也不理會他有沒有回應,酒意一上頭,也開始絮叨起來。
「你別不信小孩子gān不出那事兒。人啊,天生就帶有攻擊xing,不管他是大人還是孩子。只不過,有爹娘疼著的孩子生xing單純,不懂得什麼叫做弱ròuqiáng食,也不懂得什麼叫著人qíng冷暖,更不懂得如果需要,就得靠自己去搶。我們那些孤兒不同,我們沒有人真正心疼,便就懂得了自個兒心疼自個兒,也懂得了圓滑的在院長和老師面前做戲,懂得在有人來領養的時候裝乖,懂得什麼叫做聽話,什麼叫做不聽話……」
說到這裡,她一頓,望他,「我有點冷。」
趙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把身上那件厚實的黑色狐皮大氅脫了下來,遞與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氣,接過大氅來往身上一裹。
嘿,那傢伙還真是大,連她腳都可以一起埋進去。
舒服的嘆息了一聲,她只留了兩個小手出來喝酒,整個人縮在趙樽的身邊兒,由著他的大高個兒替自己擋著河風,接著又說。
「你那點事兒吧,依我看,不算什麼屁事兒。你們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貴胄,心裡頭想的就是那什麼江山啊,皇權啊,天下啊,霸業啊。其實吧,對於咱這種普通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都沒兩樣,吃飽了,穿暖了,想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自由自在過瀟灑的日子,那才是寫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領了傻子游遍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兒是好滋味兒……」
她也不知道哪股風抽了,囉嗦得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
趙樽聽了,一直沒有說話。
可是,他也一直沒有停止喝酒。
那長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過去,嘿,他那側面輪廓,好看得真像一個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來的玩意兒。這封建王爺長得……她不由又嘆了一口氣,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曉是你心裡頭事兒多,卻也是不樂意告訴旁人。哎,反正我覺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兒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馬嘯西風什麼的了,非常豪邁瀟灑,放心大膽地去做吧啊,我一定會在jīng神上支持你的。不過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個酒嗝,她突然伸過頭去。
「能不能先把我的鏡子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