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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9:50 作者: 姒錦
孫正業立在邊兒上,一張沒有褶皺的胖臉因為著急,隱隱有了汗意。
「爺,老朽以為酒多傷身……」
一隻手撐了下額頭,趙樽眼睛往邊兒一掃。
「鄭二寶呢?」
「這個,這個……」孫正業瞄著他不好琢磨的表qíng,頓了頓,才斟酌著小意說,「爺先前頭痛病犯,二寶公公他心裡一著急,便去西配院裡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詞雖說虎實了一些,可在醫術見解上,確有她的獨到之處,老朽也自嘆費如……」
「自作聰明。」冷冷打斷了他,趙樽聲音冷冷的。
孫正業察言觀色,「正是正是,爺數落得是。不過是頭總是痛著也不是法子,老朽以為爺這些日子思慮過甚,才又復發了。然這頭痛之症,治標不治本,終究是不行的,請了楚七來瞧瞧,她興許會有偏方。」
趙樽沉默著,左手執一個黑棋上棋盤,右手又執一顆白棋上棋盤,一個人坐在那裡與自己博弈起來。除了偶爾微下眉頭,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頭痛難忍。
「爺,酒來了!」月毓拔開壺塞,遞到趙樽面前。
趙樽面色稍稍有一點發白,接過酒壺,一仰脖子,那喉結微微鼓動著,半壺酒液便順著入了喉。有幾滴從下巴滑落,順著他的脖子流入了領口……
月毓耳根燙了一下,慌忙拿了絹巾過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領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來!」
趙樽沙啞的聲音,低沉不堪。
「那……爺,月毓給你揉下額頭。」
月毓遲疑著,一雙指甲修剪整整齊齊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額頭,趙樽眉頭一皺,頭微微偏開,神色隱隱已有不悅。
「本王說了,不妨事。」
他驟然變冷的語調,讓月毓的手頓住,終是收了回來。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孫正業心生同qíng,忙道,「爺!怒郁傷肝,郁而化火,你勿要著惱,當以保重身子為首要。還有,那茯百酒雖可以暫緩疼痛,可老朽以為……」
「你下去!」
這一聲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孫頭那心臟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囉嗦。
這些年來,他為趙樽看診的次數最多,可對他的xing子卻是完全琢磨摸不透。這位爺一直都有頭風之症,可此病纏綿難愈,又易於復發,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旦發作起來便是疼痛難忍。
前些年,聖上疼愛十九爺,許了京師的如意御製酒坊,單單為他釀造了這種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號子釀製而成。
那百號子又稱御米,乃宮內御用,又被稱為「百藥之王」,有鎮痛之用,每年專程由人從雲南運抵京師,實在名貴得緊。故此,這「茯百酒」就更加珍貴,除了十九爺,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為醫者,孫正業並不贊同多飲。
「報----」
這時,鄭二寶氣喘吁吁地撩了帘子進來。
「爺,奴才把楚小郎請來了!」
趙樽面色如常,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聲兒。
那個表qíng,看在鄭二寶眼裡,直是嘆息。
他的主子爺喲,咋就那麼能繃住呢?
但他曉得,既然這位爺沒有攆人走,便是不會拒絕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鄭二寶後頭幾步,一入屋子便見到了那個據說頭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嬌十九爺。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頭烏黑的長髮未有束冠,從那寬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緊窄的腰上,坐在圓杌上那臀到是翹得夠弧度,可惜被那黑色的軟緞寢衣給遮了。視線再往上,只見他輕薄的寢衣敞開了前襟,略略有些濕痕,簡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誘惑」……
嘖!
半個多月未見,這貨怎麼長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鄭二寶便初初介紹過了,說今兒從錦城府來了幾位大人,晉王寧王等幾個人在食色軒里吃了酒,原先就頭痛的十九爺,一回來那腦袋便痛得更加厲害了。他一貫就有頭痛的毛病,只這次發作得狠了,才叫了孫太醫過來,熬了藥喝下去,可是沒見多大的起色,這才又巴巴請了她來。
可這會兒從他的表qíng上看,她還真看不出來半點病人的狀態。
「楚七,你快點兒替爺瞧瞧。」
月毓因了趙樽頭風發作,下唇都難受得快要咬破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自家喜不喜歡楚七這個人,趕緊cha上了話,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對美男進行的最為絢爛的幻想。
輕咳了一聲兒,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還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臉龐,走過去坐在了她端來的小杌子上。
「看這qíng況,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嘛。」
半個多月來的頭一句話,便嗆得趙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顆黑子,『嘣』的一聲落在地下。而他一雙黑眸嗖的剜了過來,略略染了一絲薄醉,幽暗得好像會吸人的兩汪漩渦,那畫面兒,確實旖旎的得緊。
夏初七撇下嘴巴,「實話實說而已。」
趙樽不吭聲兒,而屋子裡的其他人,卻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雖然損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個醫生,這一點兒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基本上也無關於病人是誰,都會盡心去看診。說話間,她把趙樽面前的棋局給攪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過來,專心的抿著唇把上了脈。
「舌頭伸出來。」她命令。
趙樽面色又一黑,卻沒有照做。
「快點。」她是醫生。
再然後,趙樽還沒有伸舌頭,她原本帶著促狹的目光,突地頓住了。
而她的qíng緒,也是由疑到驚,直接變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xing了吧?丫還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像得到他此刻頭風發作的感受。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頭風發作時的厲害了。
換個形象點兒的比喻,患有頭風的病人,那腦袋裡就像放了一個大火爐,隨時都有燃燒的可能。一旦頭痛發作,便像點著了火,如同在油鍋上面熬骨頭,頭會痛得幾yù爆炸,而且吧這種病偏偏很難徹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換了一般人,早就難耐得抱著腦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cao當年也不會一怒之下便宰了華佗,可偏偏眼前這位爺?除了眉心輕輕擰著,竟是不見半點失態,更不會有人聯想到他正疼痛入腦。
這個樣子的趙樽,夏初七還真就找不到幾個準確的詞兒來形容他。
換到現代,她會拍拍他的肩膀,說句,「哥們兒,好樣的。」
可這在古代,趙樽是一個封建王爺……
在他越發銳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來,瞥向孫正業。
「孫老,借您銀針一用。」
若說第一次在清凌河邊兒,孫正業還曾對她不服氣,考她背什麼《huáng帝內經》和《傷寒論》,換到此刻,那嗜醫如命的老孫頭都恨不得跪下來求著她收自個兒為徒了。
從醫箱裡取了一套已經高溫蒸煮過的銀針,老孫頭jiāo與了夏初七,態度十分恭敬謙順。
「謝謝。」夏初七沖他點點頭,絲毫不見半點兒輕謾。
實際上,對於老孫頭這樣的古代醫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說白了,她只不過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經系統的學習過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最為優秀的醫學文化,是一個掌握過更多醫學知識的現代人而已。
「脈象弦滑,為瘀阻腦絡引發,確實是頭風之症。這種病,疾程較長,又容易復發,就目前來說,沒有比較好的治癒方案,得慢慢診療。我先替您施針,減緩頭痛。頭風要治癒,那得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
漫長……
她拖得語氣也極為漫長……
其實這漫長的語氣里還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為她自個兒的生命,多增加一層砝碼。
趙樽瞭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極冷,表qíng嚴肅地盯著他。
「好好治,越漫長,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煩,沒有問題。」
暗自翻了個白眼,夏初七從容執了銀針,先從後頂xué開始,一根一根緩緩cha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針深淺依了xué位不定,那樣子看上去簡直就是揮灑自如,瞧得邊兒上的老孫頭應接不睱,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直想把這銀針止痛的本事學到手,往後主子頭痛再發作,也能派上用場。
時間用得不久。
沒多一會兒,趙樽原本發白的臉色,便慢慢恢復了些。
「還痛嗎?好些了吧?」她問。
「嗯。」他答。
夏初七暗鬆了一口氣,把收拾現場的工作都留給了勤勤懇懇的老頭了,瞄了一眼,正巧見趙樽也在看著她,便沖他做了個非常遺憾的表qíng。
「僅僅只是暫時止痛,您別瞪我,瞪我也沒有用。」
她語氣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廝裝扮也實在普通得緊,小小的個子瘦瘦的一個人,頭髮全束在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圓弧型羅帽給遮了,越發顯得那小臉兒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額頭上那個「賤」字變成了撞傷,為了不讓傷口感染,她一個人在屋子裡忍著痛,把傷口上的陳舊墨痕都用針仔細的挑過了,又把劉海都罩入了羅帽里,此時便是光著額頭的,於是乎,那額頭上撞傷的地方結了一層黑痂,看上去整張小臉兒,更顯得十分怪異難看。
可……
趙樽卻足足愣了半晌兒。
直瞧得夏初七心裡頭髮毛了,才靈動的挑了挑眉頭。
「看我做什麼?我臉上開花兒了?」
趙樽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幾日不見,似是又丑了。」
「不是幾日,是半個月。爺,您啊,老糊塗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習慣了別人給她的「丑」這個形容詞兒,要不然,也不會把額頭上的傷疤大喇喇的露出來。而且,她覺得醜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點兒,她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這樣兒,我走了,爺,您好生將息著身子,病啊,得靠養,不要總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給搭進去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