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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3:43 作者: 李李翔
他坐在廚房的桌子邊,瞪著碗裡的粥發呆,一點食慾都沒有。心想,這下自己真是一個人了,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嘴裡泛苦,像吃了黃連,心裡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個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沒人來找他,他就那樣一直呆坐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直到電話驚醒了他,他以為是親戚朋友,打來安慰的,淡淡應了一聲,沒說話。
何如初喊了一聲:「鍾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鍾越待知道是她,心裡反而十分平靜,聽她聲音似乎在哭,便問:「你在哪裡?」她抹了抹眼淚,說自己回家了,還強調是在上臨。
他明白過來,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也回來了,我奶奶走了。」這裡的人都忌諱說死,所以用走,離開這樣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個人傾訴,而她剛好打電話來了----這樣算不算是緣分?
何如初聽了,心頭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話此刻都成了累贅。想了想,只說:「鍾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問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堅決。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她只覺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鍾越不想再糾纏不清了,閉著眼睛說:「何如初,你要來,就跟我一起跪在靈前送終。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來。」奶奶臨死還記掛著他的終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徹底有一個了斷。
何如初明白這代表什麼,跪在靈前送終,等於承認自己跟他的關係。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還有約束力。許久,她點頭說:「好,我去。」掛了電話,也沒回何媽媽那兒,只打電話說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車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過一次,她依稀記得美溪怎麼走。就是不知道,周圍打聽打聽,沒有不知道鍾越的。上臨新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兩個小時,她人已在美溪。鍾越迎出來接她時,全身縞素,腰間扎了一根麻繩。見了她,也沒說話,帶她進來,指著床上的一襲素衣說:「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視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麼,可是眉眼間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鬍渣,神情憔悴。低了頭,深吸一口氣,「恩」了一聲。聲音雖輕,卻是很肯定的回答。
鍾越轉頭看了看她,半晌說:「那把衣服換上吧。」她解扣子脫外套。鍾越站一邊說:「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一聲,抖開素衣,沒領沒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穿。
鍾越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皺了皺眉,接在手裡,「新趕製的,粗糙了點。」提著上邊,示意她將手穿過去。她揀起床上一根麻繩,笨手笨腳往腰間圍。鍾越輕輕嘆了口氣,拿起另外一根,「上面打了結的是我的,這是你的。」見她打死結打了半天,搖頭,接過來,彎下腰替她圍上,「扎一個活結就行,散不了,到時候還好解。」從頭到尾看了一眼,無大礙,點頭說:「走吧。」領著她出來。
眾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鍾家的孫媳婦。雖然以前沒見過她,可是鍾越都肯讓她來送靈,那是毫無疑問的,於是都上來趕著說話。鍾越指著眾人一一說:「這是姑婆,這是表叔,這是大老爺……」她見過禮,安安靜靜站一邊。有許多人找鍾越,問他花圈棺木裝殮等事。他一時忙不過來,轉頭對她說:「你進去歇會兒,晚上還要跪靈。」
知道自己站外邊只會礙事,於是一個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間。坐在床頭呆呆想,以後,倆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沒想到他居然讓她以孫媳婦之禮送終,而自己也真的來了。上午她還在嗚嗚咽咽想,倆人大概是有緣無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邊,卻是披麻戴孝。她看著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可是既然選擇了,那麼也只得往前走。
王嬸端了碗桂圓雞蛋進來,她搖頭說吃不下。王嬸便說:「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靈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趕緊吃些東西墊墊底,到時候可別倒下了。」她才接過來,隨便吃了兩口。
王嬸看著她欣慰地說:「鍾奶奶要是知道孫媳婦來給她送終,死也瞑目了。本來我還在犯愁,靈前要是少了媳婦哭靈,還像什麼葬禮。鍾越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叫他哭靈吧。這孩子,你們倆都好到這份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帶回來給他奶奶瞧瞧。」嘆了一口氣,轉念又說:「不過,你來送靈,也是一樣的。」
她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王嬸又安慰了幾句,說:「鍾越從昨天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你端碗點心,勸他多少吃一點。」她答應一聲,出來找到他,拉著他袖子說:「王嬸做了桂圓雞蛋,你進來吃點東西。」
鍾越本想說不餓,可是見她睜大眼眨巴眨巴看著他,滿是乞求的樣子,只好隨她進來。她將桂圓撥出來,說:「你要是吃不下,就喝點湯,這裡----」她指著他嘴唇說:「都開裂了。」鍾越點了點頭,熱乎乎的湯喝下去,肚子裡暖了點,哀傷似乎稍稍止住了些。
何如初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塊創可貼,懦懦說:「你額頭磕破了,還是貼上吧。」又找來剪刀,剪成小指大小。他說不用。她便說:「還是貼上吧,免得感染髮炎,到時候留疤。放心,不會難看的,你坐著就好----」找來酒精,小心擦了擦傷口,給他貼上。又拉下他額前的頭髮,順勢遮住。
倆人靠得這樣近,彼此呼吸相聞。過了會兒,她退後兩步,看了眼,說好了,又問他要不要再喝點湯。鍾越站起來,說不用了,起身就要走。她喊住他,卻不說話,低頭看著地下。他對她,從頭到尾都是這個態度,不冷不熱,不親不疏,跟外人似的。
鍾越回頭見她不言不語的樣子,微微皺眉,等她開口。她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問出來:「為什麼讓我來?」一直都想問。
鍾越面部表情答:「我需要一個人讓奶奶走的瞑目。」說完就走了。
原來只是這樣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頓時變得空落落的。因為她正好在,所以就讓她來了,是不是呢?或許他要的只是一場禮儀。有點傷心。也有老人家走了,無兒或是無女,便請人代送的。
不管是什麼,她都會陪他走完這一程。
第六十一章重新開始
鍾越沒有睡意,站在陽台上抽菸,深夜的燈火一處又一處熄滅,他掐滅菸頭,呼出一口白霧,不管以前有多少傷害,那麼,就從現在重新開始吧。
晚上裝殮停棺,親戚朋友都來上香磕頭。她挺直上身跪在一邊,見到鍾奶奶遺像,想起老人家當年的音容笑貌,沒想到就這麼走了,默默垂淚。鍾越跪在她對面答禮。完了有和尚道士念經超度亡靈。鍾奶奶是信佛的,所以鍾越也不得不照當地風俗來操辦,一直折騰到大半夜,各項事宜才差不多有了頭緒。過了十二點,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王嬸讓他們起來,早點回房休息。
跪的太久,雙腿早已失去知覺。爬起來時,頭暈眼花,「砰」的一聲磕到右邊厚重的大木椅,整個人栽在地上。王嬸連忙來扶她,問要不要緊。她忙搖頭,連聲說沒事沒事。
鍾越雖然也跪了大半夜,卻一點事都沒有,見了微微叱責:「還是這麼不小心。」她聽他語氣似乎不快,垂著頭不敢說話。鍾越見她沒動,以為剛才是撞到哪了。走過來,一手托著她問:「還能走嗎?」她點頭。
鍾越攙著她進來,說:「你這幾天都住這兒,我在你隔壁。」她點頭。倆人一時無話,鍾越起身離開,帶上房門前問:「會不會怕?」屋子裡剛剛有人去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她,膽子本來就小,只怕會害怕。
夜深人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風「呼呼呼----嗚嗚嗚----」在耳邊吹過,鬼哭狼嚎似的。何況外面停著棺木,掛著白靈,還有花圈等物事,更增陰氣。況且又是這麼一個陌生的地方,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鍾越見她垂頭不語,嘆氣說:「你過來吧。」開了門說:「你睡床上。」自己抱了褥子被子枕頭等物打地鋪。她見了,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實在不敢一個人住,於是說:「地上冷,你再鋪一層,我的褥子給你。」說著要抽床上的褥子下來。
鍾越瞪了她一眼,知道冷還抽掉!嚇得她乖乖縮了手。鍾越三兩下就鋪好了,當著她的面脫衣服換上睡衣。她趕緊背過身去,耳朵根發燙。他見她半天沒動靜,於是說:「還不睡覺?」累成那樣,還磨蹭什麼。
她忙答應一聲,又說:「你出去一下,我脫衣服。」鍾越看了她一眼,不動身,半晌說:「出去什麼,又不是沒看過。」記得有一次在賓館,她當著他的面換衣服,現在反而扭捏起來了。不理她,拿過枕頭睡下。
她只好訕訕地不說話,見他側身背對她,磨磨蹭蹭還是脫了衣服,一頭鑽進被窩裡。暖暖的,真舒服,底下大概鋪了電熱毯,輕輕吁了一口氣。鍾越聽見她睡下了,便說:「我關燈了。」爬起來關燈。十來二十年的老房子,雖然鍾越後來又大肆翻修過,開關還是設在門口。
倆人守靈都累了,一夜無話。何如初睜眼時,鍾越已經起來了,地上的被子枕頭等物也不見了,收拾的乾淨利落。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連忙爬起來,匆匆洗漱一番。出來時,見大家圍在一塊兒,商量火葬等事。有老人說停靈最少要停三天,所以火葬便定在三天後。小城裡的人們響應政府號召,接受新的喪葬方式,但是還是保留一定的原有的風俗習慣。
這幾天鍾越聯繫殯儀館、靈車、賓客等事情,忙得團團轉,也顧不得她。她幫忙看著燭火,處理一些零碎事情,有親戚朋友來就幫著王嬸一起接待,端茶送飯什麼的,也沒得清閒。火葬過後,諸事差不多了,倆人才有了喘氣的功夫。
鍾越捧著骨灰放在遺像後面,忙碌過後真真切切意識到奶奶是永遠走了,怔怔站在那兒,心裡麻麻木木的,好像是痛,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裡痛,只覺得眼睛乾澀,喉嚨堵得難受。
何如初見了也跟著難受,拉過他說:「我煮了面,一起吃點。」王嬸這些天連續操勞,又有了年紀,今天早上病倒了,家裡人接了她回去養病。到了吃飯時間,她便湊合著下了點麵條。
倆人隨便吃了點,她撥弄著筷子說:「我該回家了。」一個人招呼也不打,跑出來這麼多天,何媽媽早急了,天天打電話問她幹什麼去了。她一個勁兒地敷衍,說朋友家裡有人去了,她幫著料理料理。何媽媽聽了,雖沒怪她,卻說幫忙是應該的,但是幫一兩天就盡心了,人家家裡出事了,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呢,催著她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