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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3:43 作者: 李李翔
她穿過桂花林,往教師公寓走去。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時節,真是滿校飄香。以前上課的時候,風一陣一陣吹進來,教室里都全是香氣,枯燥的學習之外,令人神清氣慡,精神一振。有許多教師采了桂花做成糕點,十分美味。林丹雲的媽媽就會做,她常常跟著大飽口福。
敲門恰好林媽媽在家,哪知道林丹雲拿了證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媽媽見了她非常熱情,拉著她問長問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點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飯。她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告辭先走了。
既然來了,那就隨便看看吧。經過籃球場,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場轟動全校的籃球挑戰賽來,腳步不由自主頓住了。熱鬧歡快的場面依稀在眼前閃過,滿場的加油吶喊聲言猶在耳,年輕氣盛的面容一張張在腦海浮現……回過神來,橫衝直撞、肆無忌憚的青春就這麼過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塊似的,一時竟動彈不得。見路過的行人對她露出詫異的目光,連忙低了頭匆匆離開。抬頭便看見圖書館,心想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還在不在。最怕觸景生情,可是終究按捺不住,推開旋轉玻璃門,沿著螺旋樓梯往上走。
她記得大一寒假回來那會兒,零班搬到斜對面去了。順著走廊往裡走,一路找過去,都沒有看見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來回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零班已經不在了!坐在樓梯口發呆,她覺得十分傷心,是不是所有過去的東西都找不回來了呢?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她忙扶著牆站起來,回頭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喊了一聲:「許老師!」
許魔頭抱著一大堆的模擬試卷從印刷室回來,老遠就見人坐在台階上,也不在意,走過去才聽到喊他,忙回頭,愣了一愣,居然認出她來,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來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沒想到許魔頭還記得她,連忙點頭。她本來想許魔頭教學數十年,桃李滿天下,自己又不出眾,估計是不是自己的學生大概都想不起來了。許魔頭笑說:「聽說你出國了。現在怎麼樣,還好嗎?」
她忙說:「恩,前段時間回國了,現在挺好的。」許魔頭問:「回來看媽媽?」她點頭:「是啊,回來看看。」抬頭看了看四周,微微嘆氣說:「有些變了。」許魔頭笑了,說:「還好,沒怎麼大變。不過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學樓去了,不在這裡。」又問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輕輕搖頭,問他現在是不是還帶畢業班。許魔頭點頭,笑說:「累是累點,不過習慣了。帶畢業班辛苦,但是收穫也多。年年有畢了業的學生回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一想到這裡,什麼都夠了。」許魔頭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工作幾十年了,兢兢業業不說,難得的是對學生一視同仁,也從來不搞送禮走後門那一套,堪稱教師的楷模。
許魔頭打量她半晌,笑說:「你跟以前差不多,還是那樣兒,很好。你們那一屆的零班可以說是『上臨一中』的明星班,後來的幾屆始終沒法超越,現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鍾越,韓張,張炎岩他們,別說同在一個班,就是放眼整個『上臨一中』,再也找不出來那樣的人才來。尤其是鍾越,這麼多年過去了,高考還沒有人破他的記錄。我有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他,忍不住感嘆,這孩子,從小就是人中龍鳳,也難怪這麼有出息。」
何如初聽到鍾越的名字,心裡堵得厲害,說不出話來,只微笑點頭。許魔頭居然笑著打趣她:「你那時候和鍾越關係挺好啊。現在呢,個人問題怎麼樣?」她也玩笑似的回答:「還要靠組織解決呢。」心裡卻疼了起來。
倆人又寒暄幾句,許魔頭趕著去上課,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兒,門關的嚴嚴的,從窗戶口往裡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塊兒,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黑板講台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只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頭頂裝的投影儀,只有殼子,機器拿下來了;右邊角落裡的立體式空調也搬走了。裡面的一切有一股荒煙蔓糙的氣息。
她想起許多許多以前的事來。記得籃球賽他手擦傷了,她從抽屜里翻出創可貼笨手笨腳給他貼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麼都沒說,任由她擺弄,側過身來靜靜看著她,唇角帶著笑----就在窗邊,她靠著的這個位置,就在這裡!可是她進不去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候不覺得什麼,可是現在想起來,竟是那麼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過,才會明白曾經的可貴?很多很多東西,當時只道是尋常,等你明白過來,原來早已忘卻的那種感覺就是幸福,可是已經遲了,再也沒有了!回憶是這樣令人傷懷。
她悄然滾下淚來,嗚咽出聲,悲傷不可遏制,似波濤一般,一波高過一波,差點將她淹沒。她用盡全身力氣,換來的只是這些回憶嗎?她愛的那個人,終究是錯過了嗎?
堆積的思念如決堤的黃河,波濤洶湧,滾滾而來,一發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機,拼盡全力,按下一長串數字。不管結果如何,哪怕是最後的告別,緣從哪裡起,就從哪裡滅。
鍾越那天在海洋館門口離開後回了趟公司,哪知道當天晚上因為臨時出了點事,忙了大半個通宵,回去後倒頭便睡。第二天一醒來,便想著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隔壁的阿姨探頭出來,見又是他,忙告訴他說:「小何不在,一大早見她提著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樣子。」
他頓時面無人色,萬念俱灰。她又這麼一聲不響走了嗎?這一去要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這樣離開,到底將他置於何地!這個沉重的打擊擊的他徹底倒了下去,怎麼努力都恢復不過來。
孟十見了他,嚇了一大跳,問他氣色怎麼這麼差,整個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無光。他閉著眼睛說:「我累了,想要回家。」丟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無望的感情里掙扎了八年,明知出不來,還是一頭鑽進去,怎麼會不累呢!他覺得整個人身心疲憊,此時此刻只想回家去。
鍾奶奶兩年前因為膽結石做過一次手術,身體變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蘆柴棒似的,只剩骨頭,不得不以輪椅代步。鍾越本來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離開故鄉,於是請了細心可靠的保姆照顧。平時因為忙,只有過年過節才回來,常常早上來,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來過夜。鍾奶奶見他回來了,非常高興,掙扎著站起來。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說:「奶奶,你身體不好,還是坐著吧,我陪你說說話,有什麼事跟王嬸說一聲就行。」鍾奶奶在他攙扶下坐到軟椅上,摸著他手說:「孩子,你回來了,奶奶心裡真是高興。」說著抹了抹眼角的淚,又咳嗽數聲。
鍾越忙端來水,保姆趕緊遞了藥過來,說:「奶奶,該吃藥了。」鍾越便小心翼翼餵鍾奶奶吃過藥,問起飲食起居等事,病有沒有起色。鍾奶奶不耐煩說:「我這把老骨頭,遲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藥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的事。你以前忙著事業,現在總算穩定下來,也該考慮終生大事了。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一心想著看你成家立業,所以才咽不下這口氣,不然早撒手走了。」說話間咳嗽了三四次。
鍾越默不做聲,端茶遞水,拿其他話岔開。鍾奶奶嘆氣,「以前你帶來的那個小姑娘倒好,既然沒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各有姻緣天註定,強求不來。我知道你面上冷冷的不說,骨子裡其實最長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緣卻沒分,你總要看開才是。」自己孫子心裡想什麼,鍾奶奶多少知道一點。今天頭一次把話挑開說,也是怕他日長月久蹉跎下去。還有另一層顧慮就是,想著自己沒多少日子了,現在不說,只怕就沒機會了。
鍾越好半天才說:「奶奶,你不用擔心,總會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總要找一個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這些年過去了,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回,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那一個。
第 60 章
第六十章緣去緣又回
晚上吃了晚飯,一個人回到原來的房間,熄了燈,對面是一帶新建的高樓,隱隱約約透出燈光,迷迷濛蒙的。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風雨聲,又濃又長的黑夜顯得孤寂淒涼,不由得覺得分外難挨。冰冷的雨濺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無窮無盡,綿綿無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聲音小了,他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原來剛才竟趴在桌前就這麼睡著了。
看了看時間,凌晨三點半,不知道為何,總不安心。剛才似乎做了個夢,夢見奶奶跟他說話,也不記得說了什麼,還要問時,就醒了。於是出來,敲了敲門。王嬸迷迷糊糊爬起來,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我奶奶晚上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咳嗽?」王嬸讓他進來,「沒聽見咳嗽。」
鍾越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頭往床上看了看,閉目靠里仰躺,被子蓋的嚴嚴實實。他要走時,突然反應過來,手探到脈搏間一探,全無聲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災,身體本來就不好,離開也是早晚的事;何況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裡,凌晨時候最容易走;更兼鍾越回來,就是死也無憾,覺得萬事了無牽掛,心裡一松,就這麼去了。
王嬸見他人跪在地上,一頭磕在床沿,淚如泉湧,額頭破了也不知道。一時嚇到了,仔細聽了聽心臟,才知道是去了。終究是有年紀的人,經歷過生死大事,忙拉開他說:「快別傷心,你奶奶見你回來,安心去了,壽終正寢,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況唯一的一個孫子正好在床前送終,更是難得。人要是像鍾奶奶這樣,一生才算是盡善盡終,圓滿無憾。」連聲安慰他。
鍾越哭了一通,心裡緩過來,坐在地上瞪著雙眼直發呆。王嬸忙勸他節哀順變,又說:「人老了,總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遺像,還有棺木等一應東西都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如今不土葬,沒過去那麼多講究,但是裝殮停棺超度等事還是要的,這些事都要仰仗你來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總要讓奶奶走的安心啊,別哀傷過度,弄壞了身子。」
一時間鄰居知道了,都過來幫忙。廳堂上擺了遺像,設了香燭爐鼎等物事。鍾越跪在前面先磕了頭。天亮了,親戚朋友前來弔唁,他跪在旁邊回禮。鍾家親朋少,並沒有很多人來,倒是街坊鄰居都來上了香。王嬸端了碗粥過來,讓他先吃飯,再忙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