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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3:43 作者: 李李翔
鍾越感覺到頸上濕濕的,一滴又一滴----驀地明白過來那是眼淚。心中一緊,翻身坐起來,抱住她,喃喃哄道:「不哭,不哭----」像往常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手指在纏繞的捲髮中穿過,感覺十分陌生----身體一頓,猛地清醒----不是她!連忙鬆手,睜眼一看,才知道是范里。
范裡頭一次見他這麼溫柔體貼,可是待看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剛才大概是將自己當成何如初了。心中百般滋味,又苦又澀,半天說:「夏原也說要回來,不過前幾天又說不回來了。」
鍾越靠在床頭,疲憊似的閉上眼睛,微微頷了頷下巴,幾不可見。
范里咬唇,還是問了出來:「鍾越,你這樣,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也許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歸宿----」
鍾越一口打斷她:「她才畢業,不會這麼早的----」可是以後呢?十年八年以後呢?他皺緊眉頭,壓下心中突然湧上的恐慌,長長嘆了一口氣,「也許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有些東西,錯失了,就再也沒有了。
范里以為他想明白了,握住他的一隻手----他不動聲色抽開,拿了衣服說:「我要去洗澡,喝醉的感覺很不好受。」
她只得出來,見他沒有其他的表示,有些失望說:「那----我回去了----」鍾越點點頭,「恩,謝謝你今天來看我,我很好。」
她帶上門出去,心裡失落落的。轉念想,他既然已經想通了,慢慢地,總會好起來的。她不能要求他說放就放。
以後的歲月里,何如初這個名字漸漸在鍾越的周圍絕跡,他自己也絕口不提。年復一年,世事變遷,往日的舊友逐漸凋零,分散在世界各地,常年難得有音訊。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通過辛勤努力的打拼,他開始在社會上嶄露頭角。隨著他的成功,身邊的人和事也早已不復原來的模樣。年少青春時的那段愛戀,也慢慢被世人遺忘在某個滿是灰塵的角落,再也想不起來。人們慢慢知道了這個有著俊朗外貌,靠科技發家的網絡新貴。
何如初跟家裡的聯繫越來越少,到最後,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忙於學業,忙著打工,忙於應付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心事,忙碌的來不及想其他的事情,時間就這麼悄無聲息過去了。她很感謝夏原,若不是有他,她在這裡的生活將會加倍艱辛。
拿到碩士學位後,她跟夏原出來慶祝。酒酣耳熱之際,夏原問:「如初,想不想回國看看?」她怔了半晌,緩緩搖頭,「好不容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再回去,又得重新適應,所以----還是算了。」
夏原無奈說:「我知道你還在生你爸爸的氣,不肯原諒他,可是你總不能在異國他鄉流落一輩子啊!這裡不屬於你,我知道,你只是不敢回去面對而已。」
她沒立即回答,只是仰頭喝光杯中琥珀色液體,現在她酒量頗不錯。許久才說:「不是這樣的。」她心裡已經原諒了父親,只是因為中間隔閡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去做,只能日復一日拖著----
她跟父親已有整整三年沒有見過面,不說話也很久了。一開始何爸爸打電話來,她也不接,後來乾脆換了號碼,搬了地方。就連何姑姑那兒,也很少去了。何爸爸知道她還在怪他,無可奈何之餘,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電話也漸漸少了。父女間竟形同陌路,思之悵然落淚。
還有一件事,便是何姑姑也回國了。常年在美定居的她,是典型的輕性知識分子,自主獨立,現代女性的楷模。可是為了愛情,她放棄一切,跟著心上人萬里迢迢回國去了。回國後就結婚了,夫妻倆齊頭並進。她先生是一位搞科研的愛國人士,依靠高尚的人格征服了這位佳人的心。
何如初一個人在國外,住久了回去的欲望越來越淡了。這裡也有這裡的可愛,表面上看來,一切都很和諧。更何況每每從新來的留學生口中得知國內的近況,變化之大不由得她不咂舌。人家告訴她,像手機電腦這樣的科技產品,已經在民眾間完全普及開了;北京申奧成功後,大力整頓,許多舊建築全部拆毀,新建了很多高樓大廈,面目一新;就連「上臨一中」,在城外也已有了分校……諸如此類,將她回國的計劃一點一點磨損掉。
夏原問她是不是繼續念書。她想了半天,搖頭笑說:「再念就該成滅絕師太了。」她找了份工作,天天朝九晚五上下班,時不時加班,如此勤奮還被洋人差別待遇。可是身在異國,這口氣不得不忍下來。在別人的地方,總是別樣的艱難。可是不在別人的地方,也許也是一樣的艱難。
人生在世,在哪都不容易。
第四十六章友達以上戀愛未滿
天氣漸漸轉涼的某一天,她下班回去,夏原做了一大鍋土豆牛肉等她。她忙脫了大衣,用力吸了口氣,笑說:「好香!」她出來這麼久,手藝還是沒有精進,做來做去不過是那麼幾樣。既然志不在廚房,也只得出去吃洋人的飯菜。一開始只覺得噁心,久而久之,入鄉隨俗,也就習慣了。習慣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愛的可以漸漸不愛;不愛的潛移默化慢慢地就愛上了。
反倒是夏原,長年累月磨礪下來,就是請十個八個國際友人回來吃飯,可以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不大肯做,他的理由是「君子遠庖廚」。夏原這個人倒不是一個只圖享受的公子哥兒,粗活累活都做得來。像燈泡壞了,下水道堵了,空調又不運轉了……這些事何如初一籌莫展,都是夏原幫著解決的。到最後,他自嘲自己是何如初的專用工人。
夏原見她回來,洗了洗手出來,打趣說:「也不知道你鼻子什麼做的,一有吃的,立馬就飛回來了,狗鼻子也沒這麼靈啊!」貧嘴的老習慣還是沒改。
何如初識相的任他打趣,跟他貧嘴,不是老壽星找砒霜吃----找死麼!等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拈了塊土豆,燙得嗷嗷叫,含糊說:「今天怎麼這麼勤快?平時好話說了一籮筐,求著你做頓飯都不肯。」夏原忙說:「那我乾脆不勤快好了,你別吃,我一個人吃估計都不夠----」
她嘻嘻笑,諂媚說:「哎呀,夏大公子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了!」夏原毫不慚愧全盤接受下來,唉聲嘆氣地說:「跟你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在一起,不勤快也不行啊!」
倆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何如初洗完澡出來,見他還沒走,挑眉說:「這麼晚了,難道你想留在這裡過夜?」夏原住的地方離她這裡有半個小時車程,不遠可也不近。
夏原今天有點不一樣,雙手往沙發一攤,似笑非笑說:「那我就留在這裡過夜好了。」何如初拿出吹風機吹頭髮,不理他的瘋言瘋語。要是拿他的話句句當真,還不得累死。
夏原移到她身後,挑起她一縷濕發,湊在鼻前,笑說:「好香!」她瞪他一眼,扯回來繼續吹。夏原開始東拉西扯,「怎麼想著把頭髮留長了?」一頭青絲直到腰際,長長的劉海蓋住眉眼,越活越回去了,跟個高中生似的。害得倆人去酒吧喝酒,人家問她要身份證看。
她反問:「長頭髮不好啊?」不知是何心理,下定決心淡忘一切的時候,再也沒有心情打理短髮,唯有任它留長。有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無緣無故會想起許多許多高三時的事情來。那時候年輕而恣肆,無憂無慮。少年不識愁滋味,偏偏愛愁眉苦臉,自以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唏噓惆悵之餘,自嘲地想,也許留著長發,潛意識是因為自己不再年輕。
夏原笑而不答,手指纏上她的頭髮轉圈玩兒。她站起來,推他:「快走,快走。再不走我要趕人了,深更半夜的,像什麼話----」
夏原非但不走,反而順勢摟住她腰,頭漸漸低下來,「既然是深更半夜,自然是不用像話----」
她呼吸一緊,夏原有時候也動手動腳,但是從沒有像今晚這樣----看他的神情,竟不像是假的。她連忙後退,掙了掙,被他牢牢困在懷裡,居然動彈不得。他挑眉笑:「何如初,你就是人家說的算盤珠子,不撥就不動。你這塊榆木疙瘩到底要什麼時候才開竅----」
她慌了手腳,叫起來:「夏原!」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誘惑她:「跟著感覺走,閉上眼睛,乖,聽話----」雙手緊緊環住她,呼吸相聞。
何如初被他抱在懷裡,陌生的氣息迎面撲來。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鍾越的懷抱,厚厚的深色大衣,涼涼的,蹭上去臉麻麻的,可是寒冷的冬夜裡很溫暖很溫暖----她突然落淚了,斷線珠子一般,一粒一粒滾下來,情不自禁。
夏原呆住了,半晌放開她,苦笑說:「還是這麼不長進。沒見過接個吻也哭的。」她一邊啜泣一邊道歉,既可憐又狼狽。夏原唯有搖頭,無奈說:「你這個樣子,別人以為我是採花賊----」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臉上猶掛著淚,說:「你若要採花,還需要當賊麼!」夏原嘆氣,「偏偏有一朵最嬌美的鮮花,看的見,摸不著啊----」她罵他不正經,轉頭去洗臉。無緣無故掉眼淚,實在太丟臉了。
出來後,見夏原坐在沙發上,臉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什麼。她沒好氣說:「你還不走,發什麼呆呢!」
夏原難得嘆息了一聲,緩緩說:「如初,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這樣。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友達以上,戀愛未滿』。我以前總認為男女之間要麼是純粹的朋友,互不來電;要麼就是情人。可是現在想想,我們之間似乎就是這樣----」盡力了,可是還是達不到戀人的階段。一個人的心意,如果得不到對方同樣的回應,那麼,怎麼會有戀愛的感覺呢!
何如初默然不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敞開懷抱接受夏原,明明是天時地利的環境,明明他是這樣的好。
夏原自我調侃:「也許是我們倆的磁場不夠近到彼此吸引,總隔著一步兩步無法超越的距離。宿命的說法就是,緣分不夠。」有些東西,實在強求不來,感情的事尤其如此。
她是這樣感激夏原,縱然失望,可是豁達而開朗。彼此坦誠相見,磊磊落落。所以,跟他在一起,感覺自然而舒服。
夏原忽又貧起來:「你一臉虔誠地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是上帝。你要是想做禱告,就請去教堂對著聖母,不要對著我的臉,這會讓我產生錯覺。」產生愛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