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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13:43 作者: 李李翔
    何如初聽見是自己的電話,還以為是韓張又來騷擾她,待知道是鍾越,有點驚訝,說:「這麼晚有事嗎?」看了看時間,都十一點半了。

    他清了清嗓子,問她有沒有睡,說有東西要給她。何如初答應一聲,說明天過去找他。他尷尬說:「我現在在你宿舍樓外邊呢。」她隨便披了一件外套,連忙趕過來。

    銀白色的燈光透過樹的fèng隙照在灰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撒了一層亮粉。周圍十分安靜,偶爾有風颳過,枝動葉搖,簌簌作響。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踢踏踢踏----踢踢踏踏」有規律性的由遠而近,以前還在零班聲,不用抬頭,便知道是她來了。他靜靜聽了會兒,轉身,見她穿了一件掐腰長風衣,隨便扣了幾個扣子,腳下靸著一雙鵝黃色流氓兔式樣的拖鞋迎面走來。

    何如初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淡淡笑問:「看你穿的這麼少,冷不冷?」他還是和白天一樣,只穿了件藍白條紋心領毛衣,身下是一條深色棉質長褲,身段頎長,越發顯得骨骼清奇非俗流。

    他笑說不冷,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巴掌大的紅本本,解釋說:「這是你的高中畢業證。我想人人都有,你也應該拿著。畢竟是一種紀念。」一紙文書,結束了數年的苦讀生涯。

    她接過來,封面上有「上臨一中」幾個燙金大字,下面是校徽。打開看時,左邊貼了一張自己的一寸照片,那時候還是長發,穿一件紅白翻領橫條紋線衫,咧著嘴笑的無憂無慮,右邊是公文,蓋著韓校長的簽字章。她看了半晌,笑問:「怎麼會在你這裡?」她沒有去拿,應該在許魔頭那裡才是。

    因為零班的人差不多都上大學去了,所以高中畢業證要不要無所謂。許魔頭也不重視,抱了一摞簽好字蓋好章的畢業證交給他,讓他把空缺的名字填完,然後發下去。因為這事是高考完才做的,大家都離校了,很多人都沒要。他也就扔在那裡,惟獨隨身帶了何如初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上面有她的照片。他當然不會說出來,只含糊說是許魔頭讓他帶給她的,所以收在身邊。

    何如初不疑有他,連聲道謝,嘆了口氣,低聲說:「其實,我挺懷念零班的。那時候,雖然整天是考試,一天到晚抱怨個不停,但是----那種感覺再想起來卻很好----」話沒有說完,可是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在零班時的她,還沒有經歷這麼多的變故。

    鍾越微微點頭,說:「零班有很多人在北京,大家搞了一個聚會,你也一起來吧。就像回到以前一樣。」

    她默然不語,好半晌說:「韓張也跟我說過這事,我已經跟他說了不去。」他極力遊說她:「為什麼不去?以前同班同學上了大學還能聚在一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大家學習生活忙了,人要這樣全,恐怕很難。」

    她不做聲。他便說:「你還是去吧。」聽在耳內是這樣的熟悉。她忽然想起高考前的籃球賽,她不願意去,他也是這樣說:「你還是去吧。」將她的心攪成一團漣漪。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倆人之間似乎隔了許多許多東西,差距越來越明顯。下午看見范里,想讓她不自卑都不行。

    鍾越見她不回答,小心翼翼問:「你在擔心什麼嗎?」當然,她怕見到以前的同學。零班所有人里,就屬她最沒出息。所以,寧願躲起來當縮頭烏龜。見鍾越一直期待地看著她,實在抵不過,只得說:「我再想想,看到時候有沒有時間。」鍾越勉為其難說:「好吧,不過,大家都希望你能來。」

    倆人靜靜立在柳樹下,風吹過柳條,拂上她肩頭。鍾越伸手,拿掉她身上沾上的柳葉,輕聲問:「這段時間,你----還好嗎?」從韓張那兒回來,一直想問她這個問題。

    她微微點頭,「還好。」鍾越又問:「一個人在外面,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吧?」聽著他這樣輕柔的詢問,心裡忽然覺得酸酸的,眼眶有點濕潤,清了清嗓子回答:「剛開始有,現在都好了。」鍾越又說:「不要想家,有什麼難事就找我。」

    她終於忍不住,眼角湧出淚滴,連忙拭去了,低頭說:「好的。」可是聲音低沉沙啞,帶有哽咽之音。因為角度關係,他看見她臉側在燈下閃耀的光點,怔了怔,明白過來是眼淚,心下一陣絞痛,半天問:「家裡----還好嗎?」

    何如初抽泣了下,忙忍住,搖頭說:「不知道。」待情緒漸漸平穩,緩緩說:「我一直都沒回家。他們大概是不要我了----」無聲抽噎著,猶極力告誡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垂頭落淚的樣子,真是可憐可嘆。

    鍾越伸手想抱她,她卻退後一步,揮手說:「快十二點了,我們有門禁。先進去了,有事再聯繫。」留下呆立在身後的鐘越,轉身去了,越走越快,卻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淚。

    自從一個人來到北京,這還是她第一次掉眼淚。不敢讓人看見,一個人躲進洗手間,待淚收住了勢,用冷水擦了把臉才出來,倒在床上又想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些事,卻感覺像是前世今生般遙遠。

    父親的外遇,母親的自殺,高考的失利,全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整個世界一夕間「轟然」決堤,原來自己一直住在空中花園,愚昧而無知。母親自殺的場景嚇的她連續做了半個月的噩夢,明白事情的真相後,再也不肯跟何爸爸說話。何爸爸又急又無奈,擔心她留下心理陰影,影響一生,心想暫時離開應該比較好。於是讓她姑姑回來接她暫時到美國散散心。

    何爸爸也曾打電話給她,她還是拒絕跟他說話。從她姑姑那裡得知,她整天不言不語,整個人都變了,瘦了一大圈。何爸爸因為愧疚,不敢輕易去找女兒。一切事情都是她姑姑做主。當姑姑問她要不要來美國上大學時,她想了許久,搖頭說不喜歡這裡。姑姑考慮到她以前沒有出國念書的心理準備,難免不適應,目前她又是這種狀況,一旦來了,只怕弄巧成拙。於是幫她找了最好的國際學院,讓她在國內先準備準備。

    母親的消息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過的好不好。父親偶爾會打電話過來,低聲下氣跟她說話,她有時候接了,拿著話筒不出聲,一句話都不說,連最簡單的「餵」也不肯說。何爸爸到後來已經習慣這種情況,費盡心思想,每天打一次電話,只怕她嫌煩,若是一個星期打一次,又放心不下,於是定了時間,每周三、六晚上打一次。每次叮囑許多話,注意身體,按時吃飯,早睡早起;天氣預報說北京明天有寒流,記得多穿一件衣服;要颳大風了,外面髒,最好不要出門;衣服不會洗,拿到外面的乾洗店去……

    聽著聽著覺得心酸,常常是她先掛了電話。還記得父母攜手帶她去動物園的情景,為什麼轉頭母親就自殺呢?一直以父母為驕傲,原來竟是假的……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從來都是大大咧咧,丟三落四,可是受到這樣的創傷,一時半會兒很難痊癒。就算痊癒,恐怕也要留下深深的疤痕。

    第二十五章流連戲蝶時時舞

    連日來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頭昏沉沉的。抱著一摞的書去上課,都打過鈴了,教室里稀稀落落一半都沒坐滿。教高數的外籍教師也不管,拿著課本嘰里呱啦講了一通,聽的人半知不解。她覺得還是直接看書比較容易。好不容易挨完兩節課,下課時,老師喊:「何如初小姐,請過來一下。」她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讓她催著大家交上次留的高數作業。

    雖然不像其他大學有班長之類的職位,但是總要有個負責人,傳個話收個作業什麼的。老師們見她學習認真,為人和氣,大都願意找她幫忙。自小被灌輸「尊師重道「的想法,既然是老師交代下來的事情,她自然乖乖辦好,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不像其他學生敢嬉皮笑臉地推辭。

    她挨個收作業,不少人才知道還有作業這回事,驚叫出聲:「怎麼辦,一道都沒做。」更有甚者,甚至連筆和作業本都沒有,到處問人借。於是都趕著她要作業抄。她看底下抄的一塌糊塗,已經見怪不怪,大聲說:「老師說了,上課前送到她辦公室,大家快點寫啊。」不少人唉聲嘆氣,低聲嘀咕。

    夏原手上拿了本書進來,看見大家伏案疾書的情景,還以為走錯了教室。連忙退後幾步,抬頭看門牌號,沒錯啊,笑說:「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何如初見他才來上課,搖頭說:「你還有心情說笑。上次留的高數作業做了沒?這會兒就要交了。」

    夏原敲了敲額頭,笑說:「好像是留了作業。我看看----」說著湊過來看留了哪些題。何如初指著劃紅勾的說:「就這些。不過最後一題比較難,我沒做出來。」又催著他說:「你趕緊做吧,就怕時間來不及。」夏原低頭讀題,挑眉說:「這題有什麼難的!你看我的!」

    從何如初糙稿本上撕了一張紙,拿起她的筆坐下來「嘩嘩嘩」寫了半張,甩頭將筆一扔,說:「好了。」

    何如初將信將疑拿起來,一步一步從頭看到尾,越看越驚奇,恍然大悟,確實是這麼解的。看他寫的解題步驟,乾脆利落,無半句廢話,登時對夏原不由得刮目相看。口裡笑說:「還有前面那些呢,你趕緊做了交上來吧,要算平時分的。」

    夏原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說:「我就沒打算交。」說完蹭到她後面,趴著繼續睡。何如初暗暗感嘆,古雲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果然不錯。沒想到夏原竟是個藏而不露的高手,真是失敬失敬。

    下課大家都走了,何如初見他還沒睡醒,搖了搖他,「夜貓子,天黑了,起床了,該活動了。」夏原朦朦朧朧睜眼,偏頭看她,才想起來是在教室。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天黑了,正是辦事的好時候啊!跟不跟我去?」挑眉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已經習慣他的流里流氣,口沒遮攔,沒好氣說:「我說你怎麼這麼貧呢?還是大學生呢!比街頭小混混還油嘴滑舌。正經點,下課了,我可不管你,先走了。」夏原一臉嚴肅說:「我哪不正經了?我問你跟不跟我去吃飯,這也叫油嘴滑舌?還是你思想不健康,想別的地兒去了?」

    何如初舉手投降:「我貧不過你。」夏原笑:「說不過我就跟我走。」她搖頭苦笑,問去哪兒。夏原回頭說:「不是剛說了嘛,把你賣了啊,得了錢大爺我喝花酒去。」何如初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有一句,他能有十句;你說一套,他能頭頭是道,還是儘早閉嘴比較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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