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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9:55 作者: 浣若君
殿中傳來隱隱的掙執聲,是陳澈和皇帝。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如今朝中最年青的四品官員,也得在三十五歲以上,皇上您冒然起復也就罷了,還一步將他提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上,這叫那些年近四五旬,還在為了半個品級,為了一月三兩銀子的加俸而苦苦熬著的老臣們怎麼能服氣?」陳澈聲音中中氣十足,也格外的大。
皇帝反而語柔:「可淮安的能力閣老是能瞧見的。如今咱們大明最重要的就是民生,他能把民生抓起來,我們才能有銀子,百姓的糧倉才能豐足,邊關也才能有軍餉,以應對周邊的強敵們。」
「他作副手就很好,讓青章作戶部主事,他作副手,老夫把戶部的權放給他們不就行了?」陳澈又道。
默了良久,皇帝道:「閣老,淮安是您的兒子,為何您總要一番番的打壓他呢?難道說,你們父子一心,共同在朝不好嗎?」
陳澈道:「不是不好,以臣的意思,便入戶部,他也只能作副主事,侍郎的位置不能予他。老臣可以給他侍郎的權力,但頂多,只能給他從四品的職位與俸祿。」
外面的老臣們聽了,一個個兒摸著鬍鬚,深覺陳澈此話說的很對。
畢竟陳淮安的勢頭阻不住,陳澈能一直打壓他,至少能讓苦苦憑著年齡熬資歷的老臣們,心裡舒坦點兒。
殿內二人爭執了半天,陳澈這才走了出來,接著,皇帝便傳了陳淮安入內。
高燭燃燃,正紅面的圓領寢衣,純棉質,皇帝袖著一手,正在來回踱步:「朕感激你們夫妻對於玄林的搭救之情,但閣老那裡仍舊是說不通的,淮安,大約朕得收回成命,你得退到從四品主事的位置上去,這個,你沒意見吧?」
陳淮安將今天才上身的官袍疊的整整齊齊,就在懷中,上面壓著雙翅硬幞,雙手春了上去:「臣沒意見。」
皇帝興致勃勃的下旨封官,不過一夜又收回成命,很是過意不去:「既這麼著,朕再賞你家阿荷些東西,算是補貼你們夫妻,可否?」
「賞賜就不必了。」陳淮安沉吟了兩番,扭曲著整張臉,終於咬牙問出句話來:「但皇上,臣這兩年出公差加起來整整三百天,按咱們大明律例,欽差出差每日有三兩銀子的伙食費,這個,臣得從您這兒結。」
皇帝驀然抬頭,望著陳淮安。
陳淮安索性將自己早已計算好的,自己這幾年為欽差之後,出差的時日,以及各方花銷的單子遞給了皇帝:「加上臣自己貼的,朝廷應該補的,臣與青章,嘉雨幾個,每人至少要領四千兩銀子,因是欽差,這個銀子得皇上您來出。」
欽差,只為皇帝委派,確實,律例之中,確實有一筆該要皇帝親自發的體恤銀子,但是,自從先帝起,直到朱佑鎮手上,欽差們視職位為莫大的榮耀,慢說體恤,便是俸祿都能不要則不要。
皇帝雖說擁有四海,但聽臣下們說自己只求盡忠,不求銀兩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
塾不知,於別的官員們來說,只仗著欽差二字,出了京吃拿卡要,就能富半輩子了,哪還在乎皇帝區區幾兩銀子的補貼?
而陳淮安和葛青章,嘉雨幾個俱還年青,又皆屬於面硬而心軟之輩,慢說不可能要地方官一文錢的孝敬,時時還得自己貼銀子進去,所以,別人作官是賺錢,他們幾個卻是真正在自己貼銀子。
往昔也就罷了,畢竟錦棠有錢,而陳淮安又連唯一的愛好酒都戒了,除了一日三餐,就沒個花銀子的地方,他不在乎俸祿,更不在乎自己兜里是否有銀子。
但如今錦棠不肯照料酒坊,呆在了家裡頭專心侍弄孩子。
陳淮安就不得不把錦堂香也給兼起來。
白天當官,晚上撥算盤,好在錦堂香的生意是順的,否則的話,陳淮安便有八隻手,也忙不過來。
但這幾年因為旱災,再因為林欽這一鬧,糧食至少三年減產,錦堂香在接下來,會有一段格外難熬的日子。
而錦棠至少三五年內,或者更久,是不可能去經營錦堂香的,那麼大一座酒坊,其經營,賺錢,全憑她一人爾,她不去,它能維持自己就不錯了,想要賺錢,難。
為了阿荷和錦棠始終能有悠閒的,豐盛富裕的日子好過,他現在是蒼蠅大腿也算肉,一分一厘都不能別人少了他的,正專注的攢錢呢,皇帝這兒的債,當然也要收回來。
皇帝目送陳淮安出門,至殿門上時,相對兩盞宮燈,恰照著他的面龐,頗難得的,陳淮安那古銅色的臉上居然還帶著些赧意的紅。
他這種疏心朗肺,大大咧咧的男人,能夠低下身段,厚著臉皮到皇帝面前討要幾千兩銀子,也算是夠難為他的呢。
望著溶溶月光下袍袂飛揚,大步流星,雙肩挺挺仿佛能擔起日月般的陳淮安,皇帝忽而明白過來,這天下間的忠君之臣,忠於百姓的臣子,是什麼樣子了。
於幾千兩銀子上斤斤計較,卻不貪地方官的一分一毫,他要的,只是他自己該得的。
當然,也正是因此,陳淮安在帝前,也從無別的臣子那般的顫顫兢兢,因為他從不曾行過虧心事,不欠君王,不欠百姓,不欠這世間任何人一分一毫,是以,才能肩膀闊闊,腰杆挺直,挺立於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