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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9:55 作者: 浣若君
「任東家都摔了罈子,我不摔都有些過意不去呢?」錦棠笑著轉身,高聲道:「真正八十年的老酒,除了酒液金黃,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徜若潑灑於地,不滲,不流散,便在地上,也會仿如湖泊而呈一種立體的盈滿之感。
諸位皆是慧眼中炬的酒中仙,這兩罈子同時潑灑在地上,我只問大家,你們的良心之中,究竟那一罈子更好?」
任貴之折了回來。
他總喜歡往酒里攙水,所以酒液跟水一樣,此時已經快幹了。而錦堂香確實仿如一彎琥珀色的河流,就在禮部大衙的大院子裡,仿如滿溢的湖泊一般,溢而不流,泛著瑩潤的光澤。
錦棠索性再執起一壇來,對著陳淮陽一笑:「既都砸了兩罈子了,我索性將這些酒都砸了,侍郎大人無意異吧?」
禮部主事張之洞頓時站了起來,幫著羅錦棠把十幾罈子灑嘩啦啦啦,分區域全砸在了院子裡。
一攤又一攤的酒液叫太陽灼烤著,香氣漸漸兒變成了腥氣,酒腥沖天,也漸漸叫太陽灼烤,曬乾了,連痕跡都不剩。
但唯有錦堂香,蒸發的極為緩慢,香氣也始終保持,不曾變成那股令人作嘔的酒腥味兒。
「諸位此時若仍覺得我羅錦棠是靠著陳淮安,而非我錦堂香酒本身的魅力才能站在這裡,那我什麼也不會說,就此退出貢酒之爭。但是,身為男子,身為一座座酒坊的東家們,諸位,我只想跟大家說一句,就好比鞋子適不適腳,只有自己知道。
人有高低,舌頭沒有貴賤,酒好不好,百姓自有公論。」
言罷,環顧四周,一個個或胖,或高,或瘦,皆是衣著華貴的酒坊大東家們俱皆調過了頭,沒有一個人敢直視羅錦棠的眼睛。
她容貌嬌艷,凌厲,而又咄咄逼人,一幅當仁不讓的姿態,這種姿態,仿如爭奪地盤的惡狼之間相互露著獠牙時最兇惡的一聲吼,偏偏就把這些老謀深算的大東家們給嚇唬住了。
但也沒有一個人會回答她什麼,大家皆不過抱拳一禮,轉身便走。
陳淮陽於是無奈笑了一笑,道:「既如此,只要首輔和尚書大人同意,這貢酒,就是您的錦堂香了。」
羅錦棠嫣然一笑,高聲道:「在座的諸位,皆是二十年寒窗苦讀,一步步從院試到鄉試,再考會試考上來的,我羅錦棠認你們是君子,也相信你們的眼,口,鼻,舌,全是君子的。
今兒我是憑著自己酒的質量,還是憑藉首輔或者陳淮安的面子才得到的這筆定訂,我相信你們自有公論。」
主事張之洞,恰就是一直以來藉故阻攔,不肯要錦堂香,以致於羅錦棠白白跑了許多回的那個人。
但他之所以為難羅錦棠,恰恰就是瞧不起她是個女子,覺得女子釀酒,必定不行。
這一番,羅錦棠用自己的酒質,實實在在的征服了他,而且叫他覺得顏面掃地。
站了起來,他道:「錦堂香被選為貢酒,當之無愧,我張之洞作證。」
說著,他隨即開出一張票據來,然後四四方方,壓上禮部的公戳。
執此票據,錦棠就可以往禮部送用來品鑑的樣酒了。
錦棠依舊緊緊盯著陳淮陽,雙手接過張之洞遞來的票據,冷冷一笑,轉身便走。
從禮部大衙出來,騾駒打傘,齊高高搧扇子,而齊如意買了一碗冰,拿勺子挖著,追著就往錦棠的嘴裡送。
錦棠一口吃了甜滋滋的冰,於嘴裡含了一圈兒,哈出一口白氣來:「真真兒的冰爽,夠敞快。」
天高日遠,高槐森森,連著刨了兩口刨冰,錦棠捂著給冰的發酸的牙齒,道:「走,咱們準備酒去。從今往後,咱們的錦堂香就可以賣出大明,真真兒賣遍全宇內了。」
但凡湖泊江河所到之處,都會有錦堂香酒,都會有人吃,也將會有人記住錦堂香酒,泱泱宇內,錦堂香傳出大明,傳向五湖四海,於羅錦棠來說,這種成就感是銀子都替代不了的。
一行四個人嘻嘻哈哈的走著,笑著,卻於當街叫個人攔住。
是陳家二少爺陳淮譽。
見他站在大街上,錦棠旋即收起了笑意,據她所猜,這人怕是找到母親死的線索了。
果然,陳淮譽走上前來,與錦棠並肩走了兩步,說道:「今夜能否勞您回趟我們陳家?」
錦棠點了點頭。
她能感覺到陳淮譽那種悲傷,正是這種悲傷,促使著他上輩子最終削髮,出家為僧。
不過,錦棠終於知道,他的出家於自己無關了。他真正無法承受的,是自己母親的死被揭開之後的絕望和痛苦。
也是因為這個,才出的家。
*
禮部大堂之中,陳淮陽於大太陽下站了半日,站起來時,頗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匠風酒的東家任貴之有個妹妹,名叫任涓兒,黔中的姑娘,皮膚較黑,個子也很矮,但也余鳳林一般,兩頰有兩隻米粒似的小酒渦兒。
陳淮陽幾乎算是因為迷戀那兩隻小酒渦兒,才會把任涓兒納為外室,養在胭脂胡同裡頭。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
外室可不好養。
那任涓兒還極為潑辣,早都說好了這筆大訂單歸匠風的,若是叫任涓兒知道訂單歸了羅錦棠,肯定非得要一哭二鬧三上吊,鬧著來一出打上門去,讓郭蘭芝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