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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9:55 作者: 浣若君
進了皇城,不須往前走多遠,右手一側便是內閣輔臣們商議,處理政事的閣房。
比如黃啟良,比如陳澈,只要進了內閣,為某一殿的大學士,便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宰執。可他們進了宮,所辦公的閣房又小又窄,說白了,還沒有宮裡隨隨便便一個小嬪妃的寢室來的寬敞。
不過天子之尊,主僕之分,便在於此。
皇帝依舊一身深青面的便服,就在閣房門外站著,雖說兩側圍了滿滿的內侍們,可他一個人站在哪兒,肩微塌,背微躬,瞧著無比的寂寥。
「淮安方才唱哭了朕。」皇帝出聲,嗓音沙啞,帶著一絲哭腔。
這是陳淮安上輩子的主子,仿如同道,相伴了整整五年,所以陳淮安當是如今這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但也是他最後一道聖旨,把陳淮安貶到了幽州。
恰如錦棠所言,身為君王,他的性子確實太過悠柔了些。
他道:「皇上,外頭那不過是些舉子們,他們所求的,也不過一個科舉中的公平,朝廷之上,黨派可以有,但絕不可以壟斷科舉,徜若科舉被壟斷,朝廷就會被壟斷,而忠誠於您的才子們,空懷抱國的理想,卻永遠到不了您的跟前。」
皇帝從台階上邁步下來,與陳淮安並肩的時候,還比他小著半個頭,便於高高的宮牆下,走著,聲音極為柔和:「方才站在城牆上,望著下面,朕忽而想起來,淮安在涼州時曾說過,沒有如李林甫的奸相,沒有如武周的篡位之後,沒有高力士一樣的奸宦,大明就永不會蹈唐的覆轍。
那個奸相,怕就是黃啟良吧。」
陳淮安不語,不緊不慢,跟於皇帝身後,於城牆內側濃黑的影陰下,漸行漸遠。
*
陳淮安入宮了,但這兒所有的舉子都被團團包圍了起來。
敢在御街上鬧事,便不殺,被抓住之後不吃一頓毒打是不可能的。
而陳嘉雨和葛青章這兩個,又還是錦棠的家人,她無論如何都得護著他們,不能叫他們被抓進神武衛那陰森森的衙門裡去不是。
她一手拉著一個,也不管人流攢動,只等陳淮安一進皇城,便往太僕寺的方向而去。
人擠人,人夯人的,錦棠握著葛青章的手一直在抖。
她肯定是生氣了,但她什麼也沒說,行到太僕寺的口子上時,遙遙見有衛兵把守著口子,錦棠按止了葛青章和陳嘉雨,上前一步,笑著說:「兩位官爺,我是錦棠香的東家,今兒才給你們神武衛送過酒的,可否,把我們放過去?」
在此值勤的,恰是神武衛的衛兵們,而今夜出門之前,大家也確實吃過錦堂香酒。
兩個衛兵面面相覷,錦棠於是連忙側首,指著自己的耳孔道:「我是女兒家,而這倆個,一個是我的哥哥,另一個則是我的弟弟,你們通融則個,也放了他們倆,如何?」
這時候四面八方的神武衛已經在抓人了,美其名曰帶去問話,但錦棠深知林欽脾性,不給他們一頓毒打,是不會讓他們出來的。
兩個衛兵因見錦棠貝殼似的小耳朵上帶著明亮亮,圓晃晃的珍珠耳璫,再瞧她伸出手來,一彎細藕似的玉臂,上面兩隻金鑲玉的鐲子叮鈴鈴的響著。她還嫌不夠,忽而提起袍簾,伸出自己一隻腳來,雖說穿的直裰,可她是女子,腳比男子的小了太多,便鞋子,也是繡著花兒的。
她道:「果真,我是錦堂香的東家,倆位哥哥往後想吃酒,可以到酒坊來找我,今兒就放了我們幾個,可否?」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時候要真的走不脫,被抓進神武衛,就逃不掉一頓板子了。
不過,小鬼們最喜歡的,大約就是錦棠這種人,身為女子,不扭捏,也不以色壓人媚人,直朗爽快,還是個甫一入京,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女東家。
為著她的面子,倆人對視一眼,收起矛頭,錦棠左右一拉,就將倆人都給拉出來了。
本來,錦棠往酒坊里哄了好些個青年舉子們,叫他們在此呆著,不要往廣場上湊熱鬧去,誰知道等再回來,就發現酒坊的門大開著,裡面散著幾隻凳子,卻是一個人也無。
不用說,這些傻書生們,最終還是叫當兵的給一鍋子端了。
雖說因為他們不曾鬧事,上輩子被盡屠的事不會發生,但一頓板子是少不得的。
葛青章年紀畢竟大,經過的事情也多,此時還好,嘉雨年紀小,也不知道跟著他們在外面跑了多久,兩隻鞋子盡磨爛了不說,嘴上一圈兒的血泡,進了門便嚷著肚子餓。
錦棠記和旭親王妃陸氏今兒差丫頭端來了好幾盤子的點心,遂遣著如意生爐子,燒水泡茶,自己親自上二樓,便把點心給取了下來。
此時眼看都要二更了。
錦棠還是在秦州時的習慣,糯黃小米炒熟,沖泡而成的咸茶,因著糯米油份多,呷之一股子的咸鮮氣兒,而點心,則是山藥糕,水晶粒,綠豆糕等京里常吃的東西。
陳淮安是鋼筋鐵骨,青銅鑄就的身子。從三天前開始,聯絡欲要鬧事的舉子們,一個個的說服,他似乎連水都不曾喝過一口,至於飯,嘉雨一直跟著,也沒見他吃過一口。
三天下來,陳淮安還能在金水橋畔唱上整整兩個時辰,可是嘉雨已經累瘋了。
好在有錦棠的熱茶,一口呷下去,他才算是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