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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5:24 作者: 素光同
他身旁坐著一個微胖的姑娘,姑娘鼻樑上戴著一副眼鏡,兩頰生著淺褐色的雀斑,眼中滿是少年和吉他,同樣也是計算機系的學生。
蔣正寒記得她的名字,似乎是叫柯小玉。
柯小玉和蔣正寒同班,不過因為蔣正寒經常翹課,班上同學幾乎找不到他。久而久之,蔣正寒在眾人視線中淡出,變成了一個有影無蹤的神話,也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柯小玉不是這樣的風雲人物,她隱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從來沒有一天備受關注。但是今晚和平常不同,段寧彈完一首曲子之後,柯小玉忽然站了起來,她挺直腰杆立在台階上,大聲告白道:「段寧,你彈得真好!」
段寧沒用正眼瞧她。
他外形俊朗,身材瘦高,家裡有錢,資本雄厚……不會在意這樣的姑娘。他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呢?簡而言之,就是膚白貌美,風姿綽約。
柯小玉完全不符合這個標準。
段寧一手按在吉他弦上,目光聚焦於周圍的人群,沒過多久,他一眼看中了夏林希。
但是夏林希身旁還有蔣正寒。蔣正寒摟住了夏林希的肩膀,兩人的關係不能更明顯,段寧瞬間失去了興趣。他把蔣正寒當朋友,朋友的女朋友,就是另一個星球的人,他一直深信這個道理。
段寧提包站起來,拎著自己的吉他,穿越擁擠的人潮,走向了蔣正寒。
夏林希問道:「你認識他?」
「他叫段寧,」蔣正寒介紹道,「我的室友之一。」
夏林希點頭:「你們開學的時候,我好像沒有見到他。」
「因為開學那一天,我來得比較遲,」段寧背起了吉他,唇角一挑笑著道,「蔣正寒,這是你的女朋友吧,不錯啊,這麼漂亮。」言罷他又說:「我可不是在恭維你。」
夏林希道:「你是在恭維他的眼光好。」
蔣正寒一手揣進衣服口袋,另一隻手仍然摟著夏林希:「還有運氣好。」
段寧笑道:「你們兩個,婦唱夫隨啊。」
三個人寒暄一陣,操場上的群眾也散了。天邊星盞閃爍,夜空無盡延伸,附近一切歸於安靜,留下一片單薄的影子,屬於幾個夜跑的學生。
蔣正寒轉身走出操場,夏林希跟在他的左邊,段寧換了一個位置,步行於蔣正寒的右側。
「你這個點回來,是為了給我修電腦嗎?」段寧笑出了聲,與蔣正寒勾肩搭背,「兄弟,你真夠意思,改天我請你吃飯,全聚德的烤鴨全席,你賞不賞臉?」
段寧話音落後,蔣正寒才想起修電腦的事。
背包里裝著一台筆記本,段寧一手將它提起,然後交給了蔣正寒。
「除了修好筆記本,還要找到攻擊的人,」蔣正寒接過他的背包,同他約定了一個期限,「至少需要一個月。」
「那沒問題啊,一年都行,」段寧低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夏林希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於是這一日分別的時候,她站在蔣正寒的角度,忖量了一下追兇的問題,產生了這樣的憂慮:「如果他招惹了黑客,會不會把你牽扯進去?」
此時此刻,段寧已經邁入了宿舍樓。
而在男生宿舍的門口,一處靠近花壇的位置,樹葉的枝杈擋住了兩個人,蔣正寒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一個否定的答覆:「那不是黑客的手法,是一個單純的惡作劇。」
夏林希道:「你過來一點,我還有話對你說。」
她是真的有話要問,不過蔣正寒未解其意。
在他們感情發展的過程中,每當夏林希說「你過來一點」,蔣正寒俯身靠近的時候,她都會趁機親他一下,幾乎沒有一次例外。
為了獲取主動權,蔣正寒一手拎著書包,另一隻手摟上她的腰。他正準備低頭吻她,就被夏林希捂住了眼睛,聽見她斷斷續續道:「年底我媽媽要來北京開會,她不知道我們的事情,要在北京待上一個月,所以今年的十二月份,我要在學校埋頭苦學。」
夏林希說得拐彎抹角,傳達的意思卻很明確。
她的母親要來北京,下榻的賓館位於五道口附近。年末的會議集中在上午,每天下午和晚上,她媽媽都有充足的時間,可以用來陪伴自己的女兒。
為了防止事情敗露,夏林希打算閉門不出。
蔣正寒拉開她的手,與她對視了半晌,最終仍然笑道:「十二月是考試月,你專心複習。」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不向父母坦白,也沒有強求一個合理的解釋,完全順從了夏林希的意思。這樣的反應十分冷靜,夏林希的感覺卻很微妙。
晚上九點左右,她回到了自己的學校。
圖書館沒心思去了,她坐在寢室里自習。老師上課非常快,留下了若干疑難點,數學專業並不簡單,它就像一個滾燙的熔爐,不斷地燒掉學生的時間。
與從前一樣,夏林希在做題的時候,內心最為空曠安寧。假如心境是一方湖泊,那它此時必定風平浪靜。
楚秋妍搬了一把凳子,挪到了夏林希的旁邊。
桌前擺了兩盞燈,她們兩個一起學習,遇到任何不懂的題目,雙方都會仔細地討論。楚秋妍將知識點融會貫通,對著夏林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林希攤開筆記本道:「經過了今天晚上,我的期中考試不會掛科了。」
「太謙虛了,」楚秋妍笑道,「你是一個會心算的人,只要明白了原理,做題肯定比誰都快。」
楚秋妍傍晚參加鋼琴演出,至今還沒有卸妝。她的五官輪廓很好,化妝之後相當出彩,不過頭髮上綁著皮筋,她稍微動了一下腦袋,那一根皮筋就繃開了。
夏林希見狀,從旁邊的柜子上拿了一條發圈。
寢室里充滿了英語對話聲----不遠處的莊菲正在聽磁帶,她抱著一個老式的錄音機,一句又一句地跟讀,那一股不服輸的認真勁,說到底也很讓人佩服。
表面上正在背英語,其實也在關注楚秋妍。莊菲略微側過身子,眼角餘光看向了她們。
只見夏林希握著梳子,正在給楚秋妍梳頭髮,她的手法相當輕柔,說話的嗓音也好聽:「你喜歡扎高辮子,還是低一點的?」
楚秋妍敲了敲桌子,輕笑一聲道:「只要是你扎的,怎麼樣我都喜歡。」
夏林希就隨便選了一個位置,然後幫她綁好了發圈。
「你會盤頭髮嗎?」楚秋妍又問,「我在微博上看到一種盤頭髮的方法,拍出來特別好看……」
夏林希彎腰靠近她:「什麼樣子的?我來試一試。」
楚秋妍打開手機,隨即翻出了相冊,夏林希依照步驟分解,完整地再現了盤發。她用手機拍好照片,反饋一般地遞給楚秋妍。
楚秋妍乾脆站起來,拉著夏林希說:「我也給你盤一次。」
她們兩個玩了很久,最後都有一些手酸。
楚秋妍回到她的柜子前,從中拿出了兩瓶藍莓汁。飲料的產地是加拿大,包裝上貼著進口標識,她把一瓶給了夏林希,拆開另一瓶自己喝了。
「我想減肥的,」楚秋妍邊喝邊說,「但是沒有自制力,一到晚上就很餓。」
夏林希擰開她的果汁,同樣喝了一小口,但她脖子仰得太高,不小心嗆了一下,因此連續咳嗽幾聲,引來楚秋妍為她拍背。
好像她們兩個才是室友,莊菲獨自一人待在僻靜的外圍。
她並不能忍受這樣的忽視。
「你們沒看見我在聽英語嗎?」莊菲放下錄音機,椅子拖出了巨大的聲響,「你們兩個煩死了,沒有一分鐘閉嘴,雞都比你們安靜,你們不如兩隻雞!」
莊菲所說的「雞」,確實是兩隻腳的小動物。
但在夏林希和楚秋妍聽來,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意思。
除了她們三個人以外,寢室里還有一個李莎莎,此時的李莎莎坐在床上,正在全心全意地關注美劇。她戴著一副耳機,調大了電腦的聲音,不想參與這一場紛爭。
李莎莎置身事外,夏林希卻是局中人。
她偏過頭看向莊菲,語聲淡淡地問道:「你的英語磁帶,不比我們更吵?」
楚秋妍接話道:「別這麼說,也許那個錄音機不能插耳機,她有心無力。」
楚秋妍的這一句話,好比一把白刀子,扎入了莊菲的心口。
人們把大學稱為象牙塔,指代一個孕育理想的勝地,然而剖開現實之後,日常生活充滿了柴米油鹽和雞毛蒜皮。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衣食住行,每一項都倚仗於金錢的供養。
夏林希和楚秋妍不用為此煩心,但是莊菲與她們兩個人不一樣。她一台錄音機用了十年,至今沒碰過智慧型手機,幾番惱羞成怒之下,她把桌面的東西全部摔到了地上。
為什麼要有貧富差距,她簡直嫉妒得發瘋,心中燒起一把大火,燎原之勢遍布溝野。
成績好的學生通常都有共同的特質,比如他們多半聰明,爭強好勝,自制力過人。莊菲擁有後兩種屬性,她處於一種自陷囹圄的狀態。
「你今年十八歲了,」夏林希道,「你是一個成年人,別像八歲的孩子,把東西扔在地上。」
在寢室的中央,遍布教材和筆記本,還有一台錄音機。錄音機年久失修,按鈕都褪色了,夏林希低頭打量,終歸決定退讓一步。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心中忖量了很多,自覺態度不夠溫和,因此緩慢彎下腰,撿起了錄音機,放在了莊菲的桌上。
莊菲站起來,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聲音之大,響徹房間。
☆、第57章
夏林希從小到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打。
父母對她限制嚴格,樹立了不少條條框框,但是教育建立在口頭上,從來沒有動用過體罰。她傾向於和人講道理,也曾經和同學吵過架,雙方針鋒相對,甚至引來了老師。
老師讓她們看一本有關寬容的書。
書中警戒人們,要以善止惡,而不是以惡止惡。學會與人相處,是一場自我的修行,看開困厄與不平,愛永遠比恨更長久。
夏林希年輕氣盛,她達不到這樣的高度。
或許等她五十歲了,她能有超脫的心境。如今她不滿二十歲,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狠狠踹了回去,踢在莊菲的肚子上,伴隨著椅子摔倒的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