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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5:24 作者: 素光同
    時瑩緩慢回頭,看了一眼夏林希。

    夏林希翻開練習冊,旁若無人地做起了題。

    顧曉曼壓低聲音道:「文印室就在四樓,離我們多近啊,時瑩有空和你說話,為什麼不自己去複印東西?」

    她把書包推進抽屜,講出了一句心裡話:「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看她不順眼。」

    顧曉曼剛說完,前排的男生就接了一句:「你和時瑩多交往一點,會發現她人挺好的,國慶節長假期間,她花了很多時間在我們班的微信群里,給班上那幾個差生解答問題。」

    男生偏過臉,有理有據道:「時瑩女神還說,一個班的同學就應該互相幫助,總之她這人蠻熱心的,算是我們大家學習的榜樣。」

    當一個人收穫了大部分人的讚揚,質疑她就好像在質疑自己,顧曉曼深有感觸,因此不再說話。

    一堂課的時間過得飛快,等到生物課結束以後,何老師忽然來了教室,雙手背後站在門口,帶走了班上成績最好的四個學生。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辦公室里站了不少人,老師們殷殷切切,所說話題逃不開兩個字----保送。

    當下正值十月中旬,保送工作已然開始。

    夏林希和孟之行站在一邊,時瑩和陳亦川站在另一邊,他們四個圍繞在何老師的身旁,每個人的心情都不一樣。

    距離高考還有七個月,但對於保送生而言,卻到了選擇學校的關鍵時刻。

    「北大清華的名額,我們班是沾不上的,你們應該知道吧,」何老師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繼續說,「要想保送北大清華,必須有全國競賽的獎牌,所以在我們學校里,只有競賽班的同學具備資格。」

    他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如果想去別的大學,也要參加保送生考試,你們四個都有希望,現在就可以確認報名。」

    時瑩問了一句:「沒有人數限制嗎?」

    「原則上一個班不超過三個人,」何老師攤開文件,話中有話道,「假如你們表現突出,學校不會難為你們。」

    他合上茶杯的蓋子,安靜地等待學生回復。

    陳亦川嗤笑一聲,兩手塞進衣服口袋裡:「去不了北大清華,保送有什麼意義?所以我決定放棄,名額留給他們三個。」

    辦公室內人聲嘈雜,他的嗓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全場聽到,於是另一位老師評價道:「現在的學生,口氣不小啊。」

    何老師推高了眼鏡,目光落在陳亦川身上:「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們最好和父母商量完,再來告訴我最終的選擇。」

    然而陳亦川固執己見:「沒必要和父母商量,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說得十分輕巧,仿佛不懂高考的辛苦,且對自己有極大的自信,何老師正準備勸誡,又聽見夏林希表態道:「我也選擇退出。」

    孟之行看了他們兩個,步入後塵地開口道:「老師,我覺得我不適合保送……」

    保送是一條穩中求勝的路,但是一條路修得再好,也並非每一個人都適合走。

    「你們今晚回家,考慮清楚以後,」班主任咳嗽了一聲,抬頭盯緊了他們,「明天早上再告訴我結果。」

    夏林希心想,無論考慮幾個晚上,她的主意都不會變,至於拒絕保送的原因----其實和陳亦川一樣。

    思及此,她又開始考慮另一個問題,高考之後,她和蔣正寒也許會分隔異地,這個假設不容逃避,而且很有可能演變為現實。

    在他們出門之前,班主任從椅子上站起來,意有所指道:「先別走,還有一件事,最近有同學和我反映,說你們這些優等生,學有餘力,可以一對一幫助成績差的學生……」

    何老師目不斜視,始終看著夏林希:「這不是無稽之談麼?你們都是優等生,是我們學校的希望,你們應該保證自己的成績,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

    他任教十餘年,帶的都是重點班,許是因為久經沙場,眼神有一種穿透力,每當他凝視一位同學,都能讓對方感到一絲緊張。

    夏林希不是其中的例外,她當然也覺得緊張,但她不能表現出來,所以何老師話音落後,她默認般地點了點頭。

    然而轉眼回到教室,夏林希依舊像往常一樣,幫著蔣正寒訂正試卷,她攤開他的理綜答題紙,找出每一頁上的所有錯題,然後在空白處補上正確的步驟。

    第一堂課結束後,有二十五分鐘的活動時間,如果不是因為大雨,他們都要下去跑步。

    由於不用跑步,張懷武閒得發慌,他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饒有興致地看向前方,嘖嘖稱讚道:「夏姐,你真是講義氣啊。」

    同學之間,就應該這樣肝膽相照,張懷武心想道。

    但他卻沒有思考過,為什麼夏林希只和蔣正寒肝膽相照。

    約摸半刻鐘之後,蔣正寒拿回試卷,他沉默地翻閱了幾次,有點想把卷子裱起來,掛在他的房間裡。

    「我統計了你出錯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光學,動量,和電磁感應上,」夏林希接著道,「還有一些化學方程式……」

    夏林希側身坐著,手裡握了一支筆,在糙稿紙上默寫反應式,蔣正寒拿了另一支筆,在她的筆跡下畫出一條槓:「這裡要寫可逆符號麼?」

    「這不是酯化反應,是分子脫水反應,」夏林希解釋道,「所以不能加可逆符號。」

    話雖這麼說,她仍然動了筆,在箭頭下補了一個愛心,畫完就拿手指蓋住,好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

    蔣正寒低笑一聲,同樣寫下了心形線的參數方程:ρ=a(1-cosθ)。

    根據這個方程式,可以畫出完整的心形,夏林希仔細想了想,在一旁補上了二維方程,蔣正寒停頓片刻,手指擦過她的手背,寫了幾行三維成像的代碼。

    「這是什麼?」夏林希問。

    蔣正寒回答:「彩色的愛心。」

    夏林希耳根微紅,試圖岔開話題:「我們不是在學理綜麼?」

    「嗯,是化學,」蔣正寒撥開她的手指,筆尖指著最初的紅心,「一個不可逆的反應。」

    一個不可逆的反應,指的是她的方程式,還是穿過了箭頭的紅心,或者是並未言明卻已經坦誠的心意。

    夏林希抬頭看他,只覺得沒辦法好好學習了。

    ☆、第二十三章

    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坐在窗邊的同學忽然回頭,喊了一聲:「蔣正寒,外面有人找你。」

    門外站了幾個競賽班的男生,衣領上別著計算機校隊的徽章,大家都戴著一副框架眼鏡,只有蔣正寒是個例外。

    他站在他們中間,多少有一點顯眼。

    夏林希捧著水杯出門,刻意從他們身旁經過,聽見蔣正寒開口道:「想做數據分析,首先要有數據,模型還沒有建好,你們怎麼參賽?」

    某一位男生回答:「我們都被保送了,最近閒著也是閒著,就隨便報了個名,沒想到下個月就是決賽,坑得要死,恐怕來不及了。」

    提到「保送大學」,另一位男生插了一句:「我說個題外話,蔣正寒,你當年沒參加校隊,真的太可惜了,不然憑你的本事,肯定能保送啊。」

    夏林希心想,她放棄的保送名額,要是能給蔣正寒就好了,她覺得他才學兼優,勤勉上進,不過沒有用分數表現出來。

    當然那些名額也沒有浪費,都被班主任分派給了別人。

    次日一早,班主任在課間公布了一個名單,也即本班甄選的保送生名單,張懷武聽完以後,當即發出了質疑:「不對啊,怎麼沒有我夏姐?」

    「我退出了,」夏林希道,「和陳亦川,孟之行一樣。」

    張懷武分外吃驚道:「夏姐,你三思啊!」

    他向前伸手,扯住了她的書包:「我們班的時瑩女神,經常考第四名,或者第五名吧,她都能保送,你怎麼不保送啊?還有那個高沉,感覺從沒進過前五啊,他憑什麼占了你的位置?」

    書包坐落在椅子上,也在夏林希的背後,張懷武扯了沒多久,便被蔣正寒拉開了手。

    夏林希沒有回頭,並未瞧見這一幕,她心不在焉地轉筆,不假思索地答道:「假如我參加高考,可以獲得更好的結果,那我為什麼還要保送?」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然而前排的男生依舊聽見了。

    坐在夏林希正前方的,就是這次保送的受益者,張懷武口中的高沉同學。

    學生時代有很多這樣的同學,雖然大家同在一個班,彼此卻沒什麼交集,多年後回想起來,甚至不記得對方的相貌和名字。

    高沉時常覺得,經年累月之後,他就是一個註定被全班忘光的人。

    他成績不差,位居前十,相貌不醜,五官端正。

    但他在班上很少說話,也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他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大家見面點一個頭。平常同學聚會,幾乎沒人叫他,通常都是別人聚完了,他才知道這件事。

    高沉曾經認為,他和夏林希是同一種人,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沒有功夫去顧慮別的事。對於他們而言,成績是一座大山,只要這座山還在,就沒有放鬆的時候。

    但他很快又發現,夏林希和他並不一樣,她遠比他受人矚目,凡事都能做到最好,勤奮好學拼勁十足,令他感到望塵莫及。

    現如今,連一個保送生的名額,也是她不要了以後,他才能順利地撿漏。

    這種感覺就類似於,有人一擲千金,有人一貧如洗,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星夜趕科場……人與人之間是如此的不同,以至於夏林希他們輕易放棄的東西,是排名靠後的學生得不到的待遇。

    但是高沉他很珍惜,所以他回了一句:「你高考的結果,不一定有保送的結果好。」

    夏林希也不生氣,她依然平靜道:「等到明年六月以後,你再對我說這句話。」

    明年六月何其遙遠,又何其迫近,高考倒計時一天一天地減少,老師布置的作業卻是一天一天地增加,保送工作轉眼進入了尾聲,大多數同學仍要按部就班地高考。

    幾個保送成功的學生,則獲准不再來上課,比如生物課代表時瑩,以及坐在夏林希前排的高沉。

    那些空掉的座位,就好像一把達摩斯之劍,時刻懸掛在頭頂,提醒著周圍的同學----已經有人半隻腳邁入了大學,避開了高三最艱難的階段,前方的道路依舊曲折,他們卻是一批最早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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