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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05:24 作者: 素光同
    他一手提著那本書,手卻伸到了欄杆之外。

    風吹書頁,帶來沙沙的輕響,蔣正寒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有憤怒也沒有出聲----縱使何老師把那本書扔下樓了。

    陽光折射在欄杆上,有些微的晃眼。

    ☆、第三章

    江明一中的高三年級共有三十個理科班,而在這三十個理科班之中,又有三個出類拔萃的尖子班。

    夏林希所在的高三(三十)班,正是理科尖子班之一。

    班上的同學都是好苗子,學校領導對他們寄予厚望,盼著他們為校爭光。

    像蔣正寒這種曾經名列前茅又忽然一落千丈的學生,難免會受到特殊關照,通常給予關照的那個人,就是他們雷厲風行的班主任。

    班主任扔了蔣正寒的書,臉色緩和了不少。

    課間走廊吵吵鬧鬧,只有這一塊安靜得嚇人。

    「該講的話我都講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何老師對著蔣正寒說,「你如果真的不想學習,可以,你給我寫個保證書,保證不參加高考,我立馬把你調到普通班。」

    蔣正寒半低著頭,觀摩地板上的瓷磚。

    何老師抬手搭上欄杆,目光均勻地落在三個人身上:「今天上數學課,你們幾個在聽嗎?夏林希是年級第一,她會了不需要聽,你們剩下的三個人呢?肆無忌憚,談笑風生,沒有一點做學生的樣子。」

    張懷武咽下唾沫,端正態度道:「何老師我們錯了,以後上課都會認真聽。」

    「好了都走吧,」班主任擺手,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條煙,「我講這些話,我自己都煩,不過只要你們能聽進去,我講多少遍都行。」

    說完,他拿起打火機點菸。

    學生們都離開了,又走過來一個年輕的老師,那老師看了一眼樓下,笑著問道:「何老師何必呢?學生看一本課外書而已,這就扔掉了?」

    「我當了十年班主任,不是一開始就扮黑臉,」何老師答道,「我發現軟硬兼施沒用,學生們總以為我會軟下來,和顏悅色也沒用,沒人會當一回事。」

    他將菸灰彈到走廊的垃圾桶里,咳了一聲又說:「我們省一年七十萬考生,錄取名額有多少,重點大學的錄取比例,是全國數一數二的最低。」

    何老師看著樓下,繼續開口:「再看看我們學校里,家境好的都去了國際部,有遠見的都去了競賽部,保送名額給我們尖子班留了多少?」

    他吞雲吐霧,皺著眉頭說:「高考是什麼,千軍萬馬走獨木橋,我不把他們逼得緊一點,怎麼能得到最好的成績。」

    蔣正寒踏著煙味走回了教室,廣播正在播放眼保健操的音樂,同學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緊閉雙目做著眼保健操。

    蔣正寒站在門口停頓了兩秒,轉身飛一般地跑下了樓梯。

    顧曉曼問:「蔣正寒又發什麼瘋了?」

    「肯定是去撿書了,」張懷武回答,「你們不知道,那本《算法導論》,真的是正哥的寶貝,128元一本,正哥在新華書店原價買的。」

    他嘆了一口氣:「昨天的值日組長是誰啊?怎麼任由同學把書交給班主任,這不是害我們嗎?」

    顧曉曼斜眼看向夏林希。

    昨天的值日組長,正是夏林希本人。

    夏林希沒進教室,她跟著蔣正寒下樓了。

    高三教學樓共有五層,毗鄰一片小樹林,書是從五樓扔下來的,剛好砸進了樹林裡。

    江明市的夏天向來炎熱,自從八月中旬開始,每一天都是高溫橙色預警,小樹林中涼蔭消暑,卻一向鮮有人至。

    原因無他,只是這裡蚊子比較多。

    蔣正寒低頭找書,雙腿都被蚊子叮了,腫起來幾個大包,非常的癢。但他撓都不撓,一派超然物外的姿態。

    直到夏林希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我看到了,在花壇邊。」

    蔣正寒轉過身,瞥見了夏林希。

    她彎腰撿書,校服的裙擺遮過了膝蓋。

    這大概是蔣正寒十八年來,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子獨處,尤其這位女生還幫他撿書。他心中十分感激,但不知道說什麼,想了半天就冒出一句:「這裡有蚊子。」

    「啊?」夏林希把書遞給他,「你說這個幹什麼?」

    蔣正寒接過書,隨手去牽夏林希:「此地不宜久留,我被蚊子咬了幾個包。」

    夏林希低頭看著他的手,見他食指的指節上還趴著一隻蚊子,她索性從裙子口袋裡摸出一瓶風油精,二話沒說扔給了他。

    蔣正寒接住風油精,覺得自己承了一個人情,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尋思著以後要找一個機會,送夏林希一瓶花露水。

    夏林希身高一米七,比蔣正寒矮了十幾厘米,為了方便對話,她踩上了台階:「昨天我是值日組長,有人撿到了一本書,我沒當一回事……」

    「沒關係,」 蔣正寒說,「這本書我看過很多遍,買來是為了作紀念。」

    牆角樹蔭濃密,當空陽光一灑,遍地都是虛浮的光影,他隨手翻了翻破落的書頁,半開玩笑地說:「被班主任這麼一扔,紀念意義更大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帶著一目了然的友善,莫名增加別人的好感。

    夏林希心想,也許今天早上班主任說得沒錯,蔣正寒將來可以去做一個模特,他這麼一笑,隔著屏幕都很引人注意。

    眼保健操奏響尾聲之前,夏林希回到了教室,又過了一會兒,蔣正寒出現在門口。

    兩個人相隔一段時間進門,沒人覺得他們剛才在一起。

    蔣正寒坐回原位,張懷武還在輪刮眼眶,他從手指的fèng隙中偷看書頁,瞧見整本書都摔得稀爛,幾乎想像不出原來的形狀。

    蔣正寒掏出膠水,試著拼湊殘缺的紙張,但是毫無懸念地失敗了。

    「128塊錢的一本書,就這麼廢了,」張懷武問,「不過這些編程算法,到底有什麼好玩的,讓你這麼喜歡?」

    蔣正寒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學。」

    張懷武嘆氣:「你小心變成書呆子。」

    蔣正寒笑了一聲:「做書呆子也不容易啊。」

    「正哥,你起碼要為將來做打算吧,」張懷武仿佛被何老師附體,在這一刻,竟然變得有些苦口婆心,「你在我們班總是墊底,萬一明年考不上大學,你爸媽會讓你復讀嗎?」

    「明年的事,明年再說,」蔣正寒拍了拍張懷武的肩膀,「謝謝哥們的提醒。」

    「謝什麼?」

    有人把語文試卷放在蔣正寒的書桌上,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分數欄:「滿分150的卷子,總分考不到90,蔣正寒同學的母語,是中文嗎?」

    聽到這個聲音,顧曉曼臉頰一紅。

    張懷武「嘶」了一聲,抬頭道:「陳亦川,川哥,你好好髮捲子不行嗎,怎麼說話還帶刺兒?」

    作為一名忙碌的語文課代表,陳亦川還有三十幾份試卷要發,他不應該在這裡停留太多時間,但是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就回了一句:「我這不是好奇嗎?真有人能考一個語文不及格。」

    夏林希一手撐腮道:「沒什麼好奇怪的,也有人能一直考全班第二。」

    張懷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高三(三十)班,如果夏林希是萬年第一,那陳亦川就是萬年第二,雷打不動的第二。

    想當年文理分科,陳亦川就是以第二名的成績入班,從此他仿佛受了詛咒一般,再沒考過除了第二以外的名次。

    於是人送外號老二哥,也有人稱呼他二師兄,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聽的諢名,讓他心中憋了一口怒氣。

    所以夏林希剛才的話,無異於挑釁了。

    夏林希按動原子筆,在糙稿紙上默寫公式,陳亦川站在她的書桌旁,身影擋住了陽光,他左手抱著語文試卷,另一隻手翻了翻夏林希的習題冊,笑了一聲然後說:「真有毅力,做這麼多題。」

    在本班同學的心目中,夏林希和陳亦川分屬兩種不同類型的學霸,他們普遍覺得,夏林希依靠題海戰術和總結題型,而陳亦川靠的是……天賦異稟。

    他連作業都不做,純粹高智商,自習課上別人都在刷題,他一個人鑽研量子物理。

    每當何老師巡視過來,陳亦川都會掏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一把蓋在他的《量子物理》上,然後飛快地寫完選擇題,讓一旁的何老師讚賞不已。

    陳亦川的同桌總想給他跪下。

    他在年級是一個神話。如果僅僅是成績好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他打遊戲也很強,幾乎掌握了全年級男生夢寐以求的技能。

    像是為了證明這一點,陳亦川開口問:「這個周末誰有空?上我家打一個排位賽。」

    「我有空,我也會玩網路遊戲!」顧曉曼應道。

    陳亦川挑出顧曉曼的試卷,放在她的桌子上:「你還是自己玩吧,我從來不帶女生玩。」

    我從來不帶女生玩。

    這句話瞬間澆滅了顧曉曼的熱情。

    她從書包里拿出一面小鏡子,做賊一樣偷偷照了臉,然後抬頭尋找陳亦川,卻發現他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別看了,」夏林希說,「他去另一組髮捲子了。」

    顧曉曼立刻問:「我們組的試捲髮完了嗎,他就走了。」

    夏林希語氣沒什麼變化:「應該發完了,不然也不會走。」

    顧曉曼雙手抱著書包,湊近了一點又問:「那你覺得,他剛才有沒有看我?」

    「好像往這裡瞥了兩眼。」夏林希回答。

    那就是看了,顧曉曼心想。

    教室里瀰漫一股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這味道很淺,混合著茉莉花香,比平常還要甜一點,顧曉曼坐在這樣的教室里,心底的花也像是生根發芽了一樣。

    她側過臉望向夏林希,想和她說一些心事。

    但是顧曉曼很早以前就知道,夏林希和陳亦川關係不怎麼好,他們兩個誰也看不起誰,經常面對面相互貶低,話里都帶著戾氣。

    所以顧曉曼的心事,既不能和同桌講,更不能和父母說,她只能自己憋著。

    顧曉曼默不作聲,低頭把玩自己的小鏡子。

    後排的張懷武捧著試卷,沾沾自喜地問道:「顧曉曼,你語文考了多少分?」

    顧曉曼沒好氣地回答:「關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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