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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59:29 作者: 酒小七
    她心裡難免有一些挫敗感。可是轉念,挫敗感被另一種想法代替了:一定是因為那些庸才嫉妒她。「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她告別李衛國,轉身上車。這個時間段,路上車輛很稀少,路燈明亮又靜謐,照著車前的一方天地。遠遠望去,整齊的路燈仿佛在夜幕下點亮一條無邊無際的長龍。

    車內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喬晚晚看著窗外一盞一盞滑過的路燈,再遠處是茫茫的一片夜色,霧一般看不真切。

    車裡那麼多人,她卻突然感覺孤單。

    從此以後,她要孤獨地走下去了。沒有人能幫助她,沒有人能讓她依靠。相反,這車裡的所有人,都要依靠她。

    ***

    喬晚晚的離開被媒體們討論了好幾天,順便被關聯討論的還有陸笙。

    陸笙覺得這事兒跟她半毛錢關係扯不上,可是別人不這麼以為呀。T市網球隊去了一名悍將,剩下的誰最出挑呢?女雙肯定是寧夏了,女單這邊,顯然近期瘋狂攬分的陸笙最炙手可熱。

    許多人都覺得陸笙即將成為實至名歸的省隊一姐。

    鄧林屹找陸笙談了次話,談話的內容引起了陸笙的警惕。

    鄧林屹向陸笙透露,隊裡會繼續把資源向陸笙傾斜,並且有可能幫她聘請專業的團隊。

    幫她請團隊做什麼呢?把她打造成第二個喬晚晚嗎?

    陸笙不想成為第二個喬晚晚。

    好在這事兒也只是商議,一時半刻還執行不了,隊裡也希望繼續考察一下陸笙的潛力,至少要等亞運會結束再說。

    整個七月份,陸笙沒參加別的比賽,一直在刻苦訓練,為美網資格賽做準備。

    七月份,除了喬晚晚,還有一個人做出了關於人生的抉擇。

    這天晚上,陸笙照舊多練了一會兒,回到宿舍時,許萌萌還沒睡。

    這倒也不奇怪,許萌萌通常會在宿舍多玩一會兒再睡覺。不過奇怪的是,今天許萌萌竟然沒有上網看八卦,而是在發呆。

    奇哉怪也。

    陸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許萌萌抬頭見是陸笙,她從桌上拿了一個物件遞給陸笙,「喏,送給你。」

    那是一個創意石英鐘,大概有十幾公分那麼高,形狀是一個縮小的蘇珊·郎格倫杯(也即法網女單冠軍獎盃),杯麵正中央的圓環花紋里,鑲嵌著一小塊圓形的石英鐘錶。

    這個石英鐘,是許萌萌第一次參加網球比賽時,主辦方頒發給她的紀念品,那年她只有七歲。這批石英鐘是主辦企業自己定做的,並沒有經過法網官方的同意,就直接用了蘇珊·郎格倫杯的模型。那個主辦方大概是覺得自己反正是小企業,沒有知名度,大滿貫組委會不可能山高水遠地跑來中國維權;也可能主辦方當時完全沒有版權意識。反正他們挺肆無忌憚的,四大滿貫的獎盃一樣做了一批,所有參賽小朋友一人發一個。

    不管怎麼說,許萌萌很喜歡這個紀念品,一直留著。也許,它承載了一些美好的回憶和希望吧。

    所以現在許萌萌突然要把石英鐘送給陸笙,讓陸笙很是不解。她並不伸手去接,只是問許萌萌,「為什麼要給我呀?」

    許萌萌神色黯然,說道,「陸笙,我,我已經跟隊裡交了退役申請了。」

    「啊?!」陸笙驚訝地看著她,「為什麼?你瘋了,好好地幹嘛要退役?」

    許萌萌突然哭了,眼淚流個不停,陸笙很少見她哭,更沒見她哭得這麼傷心過。她連忙安慰許萌萌:「別急,有什麼困難你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先不要著急退役。」

    許萌萌邊哭邊說,「陸笙,我堅持不下去了。」

    「為什麼?到底怎麼了?」

    許萌萌看著陸笙,搖頭說道,「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嫉妒你。」

    「我……」

    「你從來沒為金錢憂愁過,」許萌萌說,「我家裡為了我學網球和打比賽,現在每年都要給我貼錢,我爸媽都是工薪階層,本來就賺得不多,我一年少說要花他們七八萬。我覺得特別對不起爸媽,真的。」

    「你可以賺呀,多打幾場比賽,賺獎金。」

    「我也想賺獎金啊,可是談何容易!」許萌萌捂著臉,哭泣聲透過手掌的fèng隙傳出來,悶悶的,細小的,哀傷的。她說,「我現在打一場賠一場。」

    「萌萌,我覺得你還可以提高,你不要放棄。」

    「我已經二十歲了,現在做不到,以後也做不到。拿不到贊助,賺不到獎金,我打球就一直這樣入不敷出,一直花父母的血汗錢。」

    陸笙難過極了,她不想看到許萌萌這樣。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她想了一下,說道,「我這裡還有點錢,要不你先拿去用?等你賺了再還我。」

    許萌萌抬頭看陸笙,似乎是料想不到陸笙會這樣說。陸笙看著滿面淚痕的許萌萌,特別真誠地點了點頭,對許萌萌說,「我相信你能賺回來的。」

    「可是我不相信。」許萌萌低頭又捂臉哭起來。

    陸笙有些無奈,「你不要這樣嘛,打起精神來!」

    「不,陸笙,你聽我說。根據去年的官方統計,女性職業網球運動員中,只有排名前百分之六點五的球員能夠獲得盈利,剩下的都是賠錢的。我沒辦法達到那前百分之六點五,我只會一直賠錢賠錢賠錢。你說,我打球還有什麼意義?」

    陸笙幾乎要被許萌萌說服了,可她還是覺得可惜,小聲說道,「但你喜歡打球啊……」

    「喜歡不能當飯吃,人無論做什麼都首先要填飽肚子,」許萌萌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直視陸笙,說道,「所以現在你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了吧?」

    陸笙抿嘴點了點頭。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

    因為她有南風。

    這晚許萌萌哭了好久,卻終究是心意已決,陸笙勸不動她,只好和她一起展望她退役之後的人生。許萌萌為了打球耽誤了學習,又沒有陸笙那樣的專業成就,上大學的道路是走不了了。她跟陸笙說,自己想退役以後去網球學校當教練。

    這個打算非常現實也非常可靠。

    陸笙表示雙手支持,然後她聽許萌萌科普了一下網球教練的收入,繼而更加地支持。

    這個時候許萌萌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許萌萌的退役手續辦得很快,過了幾天,她請大家吃了一頓晚飯,當天晚上就收拾東西要離開了。

    離開之前,許萌萌把徐知遙約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那時候大家都在訓練,他們倆在訓練室外邊的路燈底下站著,徐知遙有些彆扭,雖然和許萌萌還算熟,但他很少和許萌萌單獨在一塊。

    尤其是,他已經知道了許萌萌喜歡他。

    許萌萌眨眨眼睛,看起來萌噠噠的,問徐知遙:「我就要走了,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徐知遙想著今天餐桌上許萌萌說過的話,覺得心裡頭有話不吐不快。他問道,「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陸笙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為比你幸運?」

    許萌萌愣了一下。她不好意思說「是」,但是從她的表情里,徐知遙知道那必定是肯定的回答。

    徐知遙:「那我問你,假如給你一個南風,你能成為陸笙嗎?」

    許萌萌沉默了。

    陸笙鑽研別人球技的時候她在鑽研別人的八卦,陸笙加練的時候她早早地回去玩耍,陸笙打球時從不分心,陸笙輸球時從不氣餒,陸笙專注,堅韌,有心胸……她呢?她有什麼底氣、有什麼資格敢說自己也能成為陸笙呢?

    是,陸笙運氣是好,但好運氣遠不夠成就一個陸笙。

    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許萌萌潛意識裡一直在自我催眠,告訴自己:我不如陸笙,是因為陸笙運氣好。

    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好受一些。

    現在,她最後一點自我安慰都被無情地剝扯下來了。

    有時候許萌萌挺討厭徐知遙這一點的:他看得太通透。

    這晚陸笙和許萌萌說好了要送許萌萌的,可是許萌萌甚至沒給陸笙一個告別,就默默地離開了。陸笙看著空出一半的宿舍,回想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突然很傷感。

    她翻著手機通訊錄,一遍一遍的。南風的名字出現了很多次。

    她終於撥通了他的電話。

    兩人真是好久沒通話了啊!一想到他,陸笙心裡就又酸又疼。她承認自己這些天一直在逃避,把時間排得滿滿的,精力用得空空的,那樣子就可以不用去想他了。

    「喂,陸笙。」

    靜謐的夜裡,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南教練。」陸笙低著頭,看著腿上擺著的那座石英鐘。

    南風沒有問她為什麼打電話來。他只是說道,「最近過得怎麼樣?」

    陸笙心口一酸,答道,「挺好的,你呢?」

    「我,不太好。」

    陸笙突然擔心了,「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問題還沒想通……你是不是也心情不好?」

    什麼都瞞不過他,他總是最熟悉她的。陸笙心內嘆氣,說道,「南教練,許萌萌她退役了。」

    南風似乎對此事一點也不奇怪,他淡淡地「嗯」了一聲,問陸笙,「因為這個心情不好?」

    陸笙點點頭,「唔。」

    「陸笙,對她來說,退役不是壞事。」

    「為什麼?」

    「人不需要勉強自己做不擅長的事情。人生的道路有很多,不管走什麼樣的路,都有它獨特的風景。沒必要遺憾。」

    陸笙便有些感慨,聽到這些話,她心境確實通透了一些。她問道,「那麼南教練你呢?」

    「我麼?」南風低低嘆了口氣,說道,「假如沒有那場空難,我大概再也不會和你有任何交集。」

    陸笙聽到這話,眼淚突然毫無預兆地落下來了,啪嗒啪嗒,打在石英鐘的玻璃表面上。她擦了擦眼睛,抽噎著說,「我懂了。」

    南風輕輕笑了一下,「不,你不懂。」

    一個自小內心封閉孤獨的人,一個註定愛無能的人,遇到愛情的機率是零,孤獨終老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只是因為那場災難,他的心門震開了一道fèng。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她剛好推門走進來,為他黑暗的心房帶來滿室的陽光。

    失去了光榮與夢想,得到了摯愛一生的人。

    是剝奪,也是恩賜。

    命運呵。

    ☆、第 100 章 美網資格賽

    ?  第二天,南風收到了來自陸笙的一筆「巨款」。陸笙的轉帳留言是這樣寫的:這半年的零花錢,拿去花,別省著。

    那幾天,南風隔三差五地就拿起手機看看這條簡訊。每看一次,心情都能莫名其妙地好起來。

    八月份,網壇最受關注的就是美國網球公開賽了。

    凌峻宇早早地買好了票。出發去美國前,他在朋友圈嘚嘚瑟瑟地秀球票秀女神,結果招來了南風的詢問。

    南風:什麼時候去?

    凌峻宇:後天,早點去先玩幾天,怎麼你也要去嗎?

    南風:嗯。

    臥槽什麼意思!凌峻宇很沒有安全感,南風為什麼要去?不會是為了看喬晚晚吧?打美網女單的中國人只有喬晚晚一個,他總不可能是為了看男神吧?!

    他立刻給南風去了個電話。南風聽完凌峻宇傾吐質疑,冷幽幽地回道:「陸笙入圍了資格賽。」

    對,還有這事兒,差點忘了。凌峻宇滿腦子裝的都是女神喬晚晚,陸笙打的又只是資格賽,直接被他忽略了。

    可凌峻宇還是好奇呀,問南風:「你不是已經和她分手了嗎?」

    南風沉默了一下,答道,「我無法接受她越來越遠離我的視線。」

    「什麼意思?」

    南風輕輕舒了一口氣,淡淡答道,「意思是,陸笙說得對,我需要一點勇氣。」

    ***

    美國網球公開賽是四大滿貫之一,對於陸笙這種常年混跡在低級賽事的三流小選手來說,去大滿貫賽事就像朝聖一般,每一次接近它的機會都彌足珍貴。

    儘管她現在拿到的只是一場資格賽的門票。

    美網女單正賽簽位是128個,其中有16個預留給了資格賽選手。

    資格賽的簽位也是128個,打三輪單淘汰賽,最後一輪勝出的總共16個人,可以入圍正賽。

    以上是常規情況,還有一種不太常規的情況,那就是假如正賽開打前有人臨時退賽,留出了空缺,這個空缺可以由資格賽最後一輪被淘汰的球員遞補。遞補的球員雖然輸球了,依舊幸運地獲得了打正賽的機會,所以他們被稱為「lucky loser」(幸運的失敗者)。

    陸笙出發前接受國內媒體的採訪,被問及此次大滿貫征途的目標時,她答道:「第一次打這樣大的賽事,主要目的還是鍛鍊,增長見識。」

    這個回答很保守,記者追問道:「覺得自己能入圍正賽嗎?」

    陸笙抿了抿嘴,答:「我覺得我有這個實力。」

    夠猖狂!

    記者把這篇報導發出去之後,有人為陸笙加油打氣,也有各種說風涼話的。謙虛是傳統美德,人們尤其喜歡要求別人具有這種美德。但凡狂氣一點的年輕人,總容易招來全方位的嘲諷打擊。有人表示一定會坐等陸笙自己打臉的。

    陸笙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期待什麼。就算她被打臉了,他們能得到什麼呢?

    她並不覺得自己張狂,只是實事求是嘛,相信自己的實力有錯?她又沒說自己能拿冠軍,那個才叫不切實際。

    此次征戰,陸笙不像喬晚晚那樣帶著一個豪華團隊,教練醫師陪練一應俱全。她只雇了一個翻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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