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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4:37 作者: 皂羅袍
我愣了半天。
也對,沒人能一直呆在原地等你。世事滄桑,人生一襲華美的旗袍外衣看起來被歲月沉澱得嘹亮鎏金,而如今我能看到的皆是旗袍之下的虱子。
開門的人是祖母的學生,借住在這裡,祖母被美京阿姨接去大阪住了,開門的人打電話給美京阿姨,祖母當晚就從大阪趕回高知市。
到後半夜,他們開的車才到。我和祖母長的很像,看到穿著灰色和服的老婦人向我走來時,眼淚就掉下來,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白,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奶奶。」
然後是抱在一起哭泣,美京阿姨坐在後面的榻榻米上紅著眼眶。祖母比記憶中老了一些,歲月不饒人,臉上鋪著細細的粉,笑起來有皺紋,銀灰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
我被蘇雨帶走後祖母一直很擔心我,蘇雨沒有要任何哺育金,祖父母害怕蘇雨一個人沒辦法把我養好。然後退休的祖父接下來被查出了奧爾茲海默症,像記憶被一片一片被人割掉,祖父開始變的不清醒,就是所謂的痴呆。祖母深愛祖父,所以拒絕了校方希望她留校的建議,堅持了離休,然後開始手把手的照顧她的愛人。
祖父是個敦儒的男人,他所有音樂會的曲子都溫暖,祖母很愛他,他也很愛祖母。
值得一提的是,我沒能回日本陪在祖父母身邊過,但是我關於音樂的啟蒙來自我的祖父母。有不少演奏家出自牧野的門下,我能找到關於祖父母出現在哪個學生的音樂會上或是什麼音樂比賽上的視頻,我能看到一起出席的他們是那麼相愛。
祖父去世了。
用盡了各種辦法都沒有辦法阻止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造成的退化,因為它不是壞了,就無從修復。舉行完祖父的葬禮,祖母病了一場,病了很久,周圍一直都是美京阿姨在照顧。哦,天,我應該注意到的,但是沒有,我都沒有想到我再回來的時候只有祖母一個人了。
祖父去世的時候我在準備藝考,在準備央音的面試,我想應該是祖母告訴了蘇雨希望我回來,但是蘇雨拒絕了。我沒想到,祖母一個人就這樣過了這麼長時間。
「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要回來了。好在,你回來了。」屋子只有兩個學生在借住,大多數房間都封了。因為我的回來,祖母拉著我的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打開,然後告訴我,等過幾天,我們可以換上新的家具,我們可以有新的開始。
祖母和蘇雨一直有聯繫,蘇雨一直向祖母匯報著我的事情,祖母說每年生日都能收到我寄的禮物,祖父去世之後盂蘭盆節也會有鮮花,祖母說我們白長大了,漂亮了。
我聽得像個孩子一樣淚流滿面,怎麼都止不住。我自己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做,如果不是我需要避難所我差點就忘了這麼愛著我的我的祖父母。
祖母搬回高知家裡,加上我和另兩個借住的學生一起生活,每周美京阿姨會帶著她的雙胞胎兒子回來看我們。借住的學生曾經一度以為我是美京阿姨的大女兒,而美京阿姨是祖母的私生女。
祖母終於忍受不了我整日在家作書面翻譯還賺錢的做法,我痴迷於德語日語漢語之間的轉化,但這並不轉錢。我知道祖父的退休金、保險金和慰問金再加上祖母的退休金養我和祖母完全沒有問題,但是我不願意再做其他的。
我覺得我放棄了音樂。
鋼琴和伽耶琴,甚至還有祖母知道我要留下來特意去買的大提琴都在琴房裡放著蒙了塵,我沒有再動過。我看得出來祖母有些失望,我曾經是個好苗子。
祖母開始苦口婆心的勸我,美京阿姨則幫我辦了藝大的手續----我只要通過藝大的入學考試,就可以在藝大讀音樂系研究生。
這期間我有八個月的時間。
3月16號是祖母的生日,而且櫻花的花期到了最旺盛的時候,美京阿姨開車接我和祖母去大阪賞花。祖母穿著紫色的和服,腰身消瘦,站在櫻花樹下,迎風而立。和服很顯身材,很漂亮,我仿佛能看到幾十年後的蘇白。還有一張是我和祖母、美京阿姨的合照,照片幾乎就是我那時生活有跡可循的例證。
李穎會經常打電話給我聊天,她在德國過得不錯,她的德語進步的很快。
然後第二年秋天,我順利通過入學試,成為東京藝術大學研一的學生,我的導師和祖母曾經是同事,我們相處很好。
我拿著蓋了藝大校章的報導書回到高知的時候,祖母已經備好了紅豆飯,她說我們白這麼厲害,怎麼會通不過?我早就知道。
祖母一直以我為驕傲,我一直是她的驕傲。美京阿姨後來跟我說,我第一次得獎的時候祖母開心的不得了,到處跟人說自己的孫女多麼了不起,甚至拿學生跟我比較。祖父病重的時候連祖母都認不清,最多念叨的名字就是白,白,我們白又沒有喝牛奶----我小時候受不了牛奶的膻味,但是回了蘇北之後,牛奶算是我能接觸到有營養的東西,我已經習慣。
祖母很欣慰我總算能走出來開始接受現實,我離開的時候美京阿姨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祖母卻告訴我,我應該向前走,於是我搬去了東京,準備開始踏踏實實的學習。
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平靜很多,祖母和李穎從不會跟我說起苗冬已,彷佛我的日子裡沒有這樣一號人物存在過。我每周打電話回去告訴蘇雨和安蘇我過得很好,和安夢琪會在MSN上閒聊,而王璽,他每個月都會送花到研究室,托他的福,我依然是個被人羨慕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