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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衛秉乾站得穩穩的。

    仿佛先前並沒有與顧覺非說過話一般,也仿佛他不曾兩度訣別至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一般。

    人立在那裡,像是一座恆久的雕像。

    於是陸錦惜忽然有些了悟:與即便走到生命最盡頭也坦然的顧承謙一樣,這也是一位已知了天命的老人,一朝的宰輔,沉沉浮浮多年。縱使再大的變故,縱使心中悲痛欲絕,也不過只這般無奈又從容地面對了……

    昔日繁華的街道上,一個行人也無。

    她與顧覺非一道,慢慢地往回走著,從那曾被方少行與劉進帶人堵過的長順街行過,又到了太師府門口。

    掛著的白綢還未撤下,依舊是滿門的冷寂。

    顧覺非遠遠看著,慢慢停下了腳步,只覺得這滿眼的白實在是很刺目。他眨了眨眼,眸底透出幾許孤寂。

    回首來,望著陸錦惜,終是問她一句:「你怕不怕?」

    怕什麼?

    是怕即將到來的、未知的一切,還是單純地怕他這個人呢?

    一時間,陸錦惜竟感覺新婚那一夜的兩人此刻是倒置了。

    於是她伸了手,環住了他堅實的腰,將腦袋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然後一笑:「別怕,你還有我。」

    第208章 兩地暗計

    正月廿四, 慶安帝蕭徹暴病身亡, 訃告宣於天下, 震動了整個京城。

    消息傳到距京城僅有數十里外的涿州之時, 薛況已經輕而易舉地攻下了涿州城池,吞兵於城內,只待略作修整,便揮兵北上,一舉拿下京城。

    他並沒有料到這消息, 更沒料到顧覺非的膽量----

    因為,與慶安帝蕭徹駕崩的消息一道來到涿州、呈到他面前的, 還有一顆人頭!

    正是慶安帝蕭徹的頭顱!

    切口光滑,是天下少有的利劍與天下少有的利落才能做到的平整。

    「只送來這頭顱, 沒別的話了嗎?」

    一身重甲在這深夜即將歇下的時候,已然卸下, 薛況只穿著一身冷肅的黑袍,坐在桌案後面,看著那擺在京城地圖前面的匣子,還有匣子裡那人頭不甘的、驚恐的、還兀自瞪著的眼睛。

    傳訊的兵士顯然是見過不少大陣仗了的,只是從京城裡傳過來一顆人頭, 還是皇帝的人頭, 這就有些悚然了。

    他頗有些畏懼地搖了搖頭。

    「屬下只在城外接到此物,是京城那邊指明了要送給將軍您看的,說是顧大學士授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話了。」

    「下去吧。」

    薛況面上微有凝重之色, 只揮了揮手,讓這傳訊的兵士從屋內退走,接著便站了起來,又看了這頭顱一眼,擰緊了眉頭。

    「好一條狠毒的計謀啊……」

    屋內坐著的可不僅有他一人,還有他手底下幾員得力幹將並昔日軍師蔡修,以及他們所要「擁立」的七皇子,蕭廷之。

    每個人的面色,在燭火下都顯出一股莫測來。

    先說話的還是腦子好使,也瞬間看破了顧覺非此伎倆的蔡修:「他雖一句話沒說,可將偽帝的頭顱送來,分明是告訴您,蕭徹便是他所殺!且京中有消息,稱宮中賢貴妃衛儀已殉葬。如此一來,再要以討伐偽帝為名攻打京城便師出無名!他接下來必定是要昭告天下,稱自己已查明當年原委,要贏七皇子入京登基。如此一來,我等----」

    話說到這裡,蔡修猝然地一驚。

    只因此刻薛況那鋒銳的目光已自案側落了來,讓他一下從氣惱與憤怒之中醒悟,緊接著便感覺到了後怕。

    一時沒了聲息,只極其隱晦地看了一旁蕭廷之一眼。

    這一位先皇遺留於世的七皇子,就在左下首第一把椅子上正襟危坐,默不作聲。

    他承繼自先皇與先皇后的五官樣貌,生得極好,讓人一見難忘。

    此刻他們議事,他就在旁邊聽著。

    往日蕭廷之是什麼也不會說,什麼也不會問的,乖覺得像是戲班子裡的提線木偶一樣,但今日要議的事,卻是他連聽都不能聽的!

    無需蔡修再補救什麼,薛況已極其自然地開了口,想蕭廷之道:「七皇子殿下,今日天色已晚,你又是行軍途中趕來,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我等夜裡議事,待出了結果,明日一早再告知於你。」

    蕭廷之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間也未露出半點的異樣,只順著薛況的話起了身,身子還輕微地搖晃了一下,道:「多謝大將軍體恤,那便恕廷之無禮,先行告退了。」

    屋內眾人皆起身躬身為禮以送。

    待人消失在門外,走得遠了,他們才重新落座。

    蔡修臉上已沒了半點笑意,手底下恨恨地一拍,險些一把將那椅子的扶手都給拍斷:「姓顧的太陰險!這分明是要逼迫將軍做出抉擇!蕭徹一死,後繼無人,他只要打著迎七皇子入宮登基的名號,我等便不能不從!若從了,他顧覺非也算功臣一個,天下誰也奈何不了他;若不從,我等要再打京城,師出無名不說,必要別他反指為犯上作亂,軍心民心兩頭不靠!」

    薛況聽著,面上沒有什麼表情。

    他只是伸出手去,將蕭徹的腦袋從匣中提起來,仔細地看了一眼,沉沉地笑了一聲,道:「他之所圖,怕比你想的,還要深上那麼一層……」

    「您的意思是?」

    孟濟將此刻的局勢一通分析,本已經足夠詳盡,自謂是己方已拿住了對手的短處,逼得他們左支右絀,陷入兩難境地,誰料想顧覺非竟然搖頭。

    他不明白,聲音了透著幾分疑慮。

    孤窗小築臨水,夜裡面二樓的窗開著,有冷風從外面吹進去。這屋裡面一乾等人,都半點困意沒有,清醒得很。

    顧覺非坐在正中。

    左側是正襟危坐的季恆與孟濟等一干他這派的文臣與謀士,右側卻是以方少行為首的一干武將。

    旁人倒也罷了,方少行是吊兒郎當,一副聽得很無聊的模樣。只將一條腿抬了起來踩在椅子上,兩手搭著扶手,半蹲不坐,腦袋靠著椅背,兩眼朝上看,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但大伙兒也不管他。

    誰都知道他素來是這放浪形骸模樣,要哪天不這樣只怕眾人還不習慣了。

    再說了,做事靠譜就行,眼下這些不聽也罷。

    顧覺非也不甚在意,只抬手在面前那一張京城布防圖上輕輕地點劃著名,口中卻道:「一旦我迎七皇子入宮登基,薛況的確只有兩個選擇。其一,心不甘情不願,帶七皇子入京,再做謀算;其二,拋開七皇子,直接在涿州舉兵徹底謀反,撕破臉皮,進攻京城與我一決高下。」

    對薛況而言,這無疑是進退兩難。

    誰能不知道他的野心?

    七皇子蕭廷之在他手中,不過是一面盾牌,一具傀儡,本不過任由他擺布罷了。

    可現在他殺了蕭徹,甚至殺了蕭徹可能有的血脈,那麼當今皇室空虛,一旦真的放任蕭廷之入宮登基,那麼薛況費盡心機起兵造反,相當於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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