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頁

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不管事後的事情有多撲朔迷離,可在他將那五歲多的七皇子腳筋挑斷之時,心裡是沒想要這稚子性命的。

    他心慈手軟,想要放過他。

    可誰能想到,就是因為這一剎那的婦人之仁,間接帶來了今日危及了大夏國祚的動1亂,也讓他晚節不保,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衛儀眼底都淌出了淚來,任是她千機萬算,也沒料到自己竟會迎來今日這樣的結局----

    且一定要她死的,還是她年少時的摯愛。

    她哭著,也笑著,就這麼一步一步,重新走到了案前,一隻白皙如玉的柔荑從那毒酒、白綾與匕首上,一一地游移而過。

    手指輕顫。

    似乎想選那白綾,最終還是落在了那一杯以玉盞盛著的毒酒上。

    可還沒等她將這酒盞端起來,顧覺非平靜而冷淡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毒酒太慢了,娘娘還是換一個吧。」

    杯盞中的酒液,剎那傾倒出去一點。

    衛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是聽到了什麼,可只一轉念間已明白了他的計算與顧慮----

    他是要明明白白地看著她死!不願重蹈當年老太師的覆轍!

    「我竟不敢相信,我年少時竟痴戀於你,一心以為你是這天下間最好的男子。如今才知道,你是這天下間最狠毒、最冷血的虎豹與豺狼!是我衛儀瞎了眼!將這半生真情錯付!」

    到了生命的最後,她終沒按捺住那一腔的不平與不甘,向他嘶喊。

    顧覺非無言,不應。

    他只看著衛儀。

    看著她哭笑過後,將那鋒銳的匕首拿起,用那覆蓋著濛濛淚光的雙眼注視著自己,然後自刎。

    自那素白脖頸間噴濺出來的鮮血,艷麗極了,點染了她旋轉飄擺的衣裙,浸潤在這昭陽殿薄薄的日光之下,猶如最後一朵盛放的牡丹。

    滿殿空寂,仿佛還迴蕩著她悲戚的聲音。

    「----顧覺非,我好恨你……」

    第207章 今昔往昔

    皇帝沒了。

    寵妃也沒了。

    昔日這威嚴肅穆、主宰著天下大勢的巍峨皇宮, 忽然就仿佛成了一座悄無聲息的死城。

    重重宮殿, 分明有人, 卻無人敢出來走動。

    昭陽殿裡, 血腥氣濃郁。

    昭陽殿外,卻還天光明亮,霧氣散了開去,讓皇城宮殿上那些金色的琉璃瓦都照耀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陸錦惜被顧覺非拉著手走了出去。

    她聽見他問:「你不想問問我, 當年為何一定要設計她入宮嗎?」

    於是陸錦惜略略停步,轉身問他:「為什麼?」

    顧覺非的面頰上還有沒擦乾淨的鮮血, 脖頸上也沾著些許。

    她伸出手去抹,卻發現已然半干, 擦不乾淨。

    顧覺非便將她的手握住,一雙清明的眼抬起來, 似藏有幾分沉默,但最終還是慢慢道:「我說我也算為她好,你會信嗎?當年衛氏一門本就已漸漸有式微之相,含山關一役薛氏又沒了薛況這頂樑柱,朝中可與衛氏一門並駕齊驅之族, 已找不出一個。若她不進宮, 衛氏將從此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尋回往日輝煌。而顧氏一門,也將為其牽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何況乎是在這瞬息萬變的朝局上?我與她都不僅僅是顧覺非與衛儀,還是顧衛兩門各自的主心骨。誰也沒有任性妄為的資格……」

    只不過,當年的衛儀並不想入宮罷了。

    說到底,她方才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未曾反駁。因為他知道,那些辛辣的、刺骨的言語,並未有半分不實之處。

    他的確狠毒而冷血,是心繫天下,卻未必算得善類。

    衛儀野心勃勃,也從不是什麼簡單的人。

    她今日敢派人前去太師府強將陸錦惜帶來,就必然是懷了要挾持她來威脅自己的算計。若非陸錦惜機警,將那匕首攥在手中,眼下是誰投鼠忌器……

    還未可知。

    若他真為她所許的「挾天子、令諸侯」之言打動,只怕待將來時機成熟,真正「挾天子、令諸侯」的那個人,也未必是他顧覺非。

    衛儀----

    他不是不能留,而是不敢留。

    更何況,除之也不會有任何的壞處。

    外面還有一個薛廷之呢。

    薛況的檄文已明明白白稱蕭徹為「偽帝」,他今日既然敢做下這一樁又一樁驚世駭俗的大事,自然也準備了一進一退兩手應對之法,絕不至使自己陷入腹背受敵之境。

    顧覺非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來,眉目間似乎是有些疲憊了。

    陸錦惜便也不再多問。

    兩人的手牽在一塊,皆被這宮道上的風吹得有些微微的冷意。

    一重重的宮門,加上這列立的禁衛,還有這滿眼高持的刀戟,都讓陸錦惜察覺到了一種未離去的嚴寒。

    儘管凜冬已去,春日將至。

    她靜默地思索著,恍惚想起衛儀當日寫給顧覺非的信里,便是那三個字,「我恨你」。

    於是不知為什麼,忽然一笑。

    可她既沒有去打聽他今日還在前朝做了什麼,今後又會有什麼樣的打算,只是這般默不作聲地陪他走著。

    一路上,儘管有無數的禁衛軍守著,可竟無一人出來阻攔兩人半步。

    就這般從內廷到了宮門。

    但在出太極門的時候,他們都瞧見了那站立在太極門外、風燭殘年的老人。

    沉重的一品仙鶴官袍,壓在他枯瘦的身上,濃厚的色彩偏襯得他滿頭的白髮與下巴上一把雪白的鬍鬚越見冷落蒼涼。

    是老太傅衛秉乾。

    他似乎已然知曉這一道門後的九重宮闕里,發生了怎樣的一場變亂,也能看出此刻嚴防死守的禁衛透露出怎樣的玄機。

    算起來,他年紀比顧承謙還要大上一些,只是平日裡注意保養,又加上顧承謙曾常年為病痛折磨,所以他看上去並不十分衰老。

    只是此時此刻,站在此處,已是人人都能看出老態了。

    在看見他的時候,顧覺非的腳步便悄然停了下來。

    一老一少對望。

    良久後,衛秉乾笑了一聲,話里似乎是讚賞極了,只嘆:「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啊!十七年前宮變,你父親逼殺了老夫的胞妹;十六年後,他的兒子又逼殺了老夫的愛女!了不起,了不起!」

    贊?

    分明是嘲。

    只是這一位三朝元老,將自己滿腔的不忿與悲切都藏在了這笑聲里,以至於旁人竟判別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他蒼老而洞徹的目光,從顧覺非的身上,落到了陸錦惜的身上,似乎也感嘆於老天爺對人的命運的戲弄。

    陸錦惜與這一位老太傅不熟,也不知該怎樣言語。

    顧覺非聞言也默然許久,最後只躬身道過了禮,淡聲謝道:「太傅大人謬讚。您年事已高,還望節哀。」

    說完,便沒再看衛秉乾一眼,從他身旁走過去了。

    陸錦惜自然跟上。

    只是在走出去很遠之後,她卻沒能忍住,回過頭去,向那禁宮前默立著蒼老身影投去了遠望的目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