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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倒還沒看多少。」

    老太師那棋譜送過來,她到現在也不過就翻了面上的兩本,要研究起來哪裡有那麼快?

    陸錦惜微微笑了一笑,道:「兒媳是前陣子跟大公子下了下棋,被他指點了兩手,所以您才覺得我這棋藝有些長進。可說到底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硬學的罷了。」

    「……」

    老太師伸向棋盒抓棋子的手,忽然就頓了一頓,面上的神情有些變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棋盤上,凝視著東南角上已止息的廝殺。

    於是恍恍惚惚地記了起來----

    是顧覺非的。

    那時候他還小,卻痴迷於下棋。每天下朝回來,必定能見他在書房裡等著,將棋盤擺開,等著自己。

    他頭一回對弈贏了他,用的就是這一手。

    在最關鍵的一角上奠定了勝機,之後將那一點微弱的優勢滾雪球一般地擴大下去,布局縝密而嚴謹,一直按著對手打到最後。

    當時他才十一歲。

    顧承謙從未見過這樣聰明的人,計算的能力和大局的縱觀皆無可挑剔,且平日謙和的性子,到了棋盤上時,便會顯露出另一種模樣的殺伐與兇狠。

    少年時的他,還不大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

    在最終發現贏了自己父親三目半的時候,他高興極了,像是第一次完整地彈奏出《廣陵止息》時一樣,他為自己擊敗了自己從小視若神明的父親而欣喜若狂。

    而顧承謙,卻從他的身上看見了輝煌的幻影。

    這樣的一個人,註定不會平凡。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顧覺非沉迷於那種勝利的感覺,不斷找他對弈,一開始只是偶爾贏,到了後來便是大獲全勝。

    但這時的他已經對人的情緒有了很微妙的感知。

    漸漸地他不再找父親下棋了,轉而談論詩文,談論天下間其他的大事,也不會再為自己所達成的任何新的成績而露出過度的喜悅。

    他飛速地成長。

    用一種凡夫俗子無法企及的速度,也用一種讓他這個身為父親的宰臣望塵莫及的速度。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覺得自己慢慢變得不認識這個兒子了,一切一切的爭端與崩裂,都始於當年的薛況……

    「太師大人?」

    略帶著一點關切與憂心的聲音,從對面響起。

    顧承謙回過神來,嘆著氣笑了笑,道:「老了,總開始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這話陸錦惜不大敢接。

    人的衰老是歲月無情的明證,是每個人都將面臨和面對的事情,但在老人的面前提起這些,總是過於殘忍的。

    她聽著外面那些聲音,只悄然轉過了話題:「外面這樣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話說著,倒真念起這茬兒來。

    陸錦惜往棋盤上落了一子,便轉身向門口侍立的風鈴喊了一聲,道:「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是怎麼回事。」

    「是。」

    風鈴也正奇怪呢,應了聲就要往門外去。

    只是還沒等她走出屋檐,前面走廊上已經奔來了一道滿面驚懼之色的身影,正是才從外面回來的萬保常。

    他額頭上是秘密的冷汗,因為過度的震驚和恐懼,長滿了皺紋的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漲紅,雙目更是閃爍不定。

    人一逕自風鈴身邊過去,就進了屋。

    「老爺,老爺,出大事----」

    可話音才落到一半,嗓子裡莫名一堵,又忽然沒了聲音。

    他手中捧著那才從外面接到的檄文,一雙上了年紀的手都在顫抖,這一時間竟覺得實在不想將這消息告知顧承謙。

    萬保常陪在顧承謙身邊太久了,對他與顧覺非之間的矛盾一清二楚。

    對大公子而言,這或許是能讓他冤屈盡洗的一條好消息;可對老太師而言,無疑對他過往種種篤定判斷的一記重擊。

    甚至……

    其中的牽扯可能會更闊,更廣,更讓老太師父無法承受!

    萬保常一下就後悔了,站在這屋裡,他忽然就想要退出去,重新來過,只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將發生的一切一切壞事都瞞住,不讓老太師知道。

    可已經遲了。

    顧承謙抬首看了過來,在看見他神情的瞬間,已是一震。

    有的話,不必明說。

    更何況早在薛況回來的那一天,他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料呢?

    溫潤的白玉棋子拿在手上,一下變得冰冷無比。

    氣氛的變化,劇烈得讓人戰慄。

    早在萬保常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陸錦惜心底就有了不祥的預感,她也看出萬保常的掙扎與猶豫。

    當下也不說話,只將棋盒一推站了起來。

    萬保常看向了她。

    她卻只擰著眉,直接將他手中捧著的那一卷寫滿了字的紙拿到了手中,展開來一看----

    「討逆黨檄!」

    四個大字剎那間刺入眼底!

    陸錦惜只覺得自己捏著這一張檄文的手指尖都痛了一下,就仿佛她捏著的根本不是一頁紙,而是鋒銳的刀尖劍刃!

    目光後移,則是滿紙辛辣,驚心動魄!

    討逆因由有三:

    其一,天子無能,昏庸無道;

    其二,奸佞當道,讒言禍忠;

    其三,皇位不正,乃謀逆弒父殺君,承繼帝位者實當為先帝七皇子----蕭廷之!

    第198章 宮變舊事

    陸錦惜幾乎是在看第一條的時候, 就已經感覺到那一股從自己四肢百骸之中升起的寒意!

    本來反賊責斥當權者無能, 幾乎是所有檄文里通用的。

    不管是真是假, 先按上再說。

    她以為, 這一份檄文也是如此。

    誰料想,僅僅是在這第一條看似尋常的因由之中,薛況便道出了一場駭人聽聞的戕害!

    檄文中言道:

    偽帝蕭徹,位本不正,自繼位以後庸碌無能, 從政初年在江南水災、湖南旱災等事上調度失當。且因先皇時邊關戰事而對薛氏將門心生忌憚,繼位之初便暗中打壓。特遣心腹督軍, 致使其父薛遠、二叔薛還、大哥薛冷殞命沙場,忠魂蒙冤!

    後又及薛況本人。

    邊關連捷之後, 曾為蕭徹伴讀的顧覺非偏進讒言,聲稱薛況擁兵自重有謀反之嫌, 未料證據不足,為除此功高震主之大患竟外結匈奴,於含山關一役時陷薛況於死地!

    如此天子,昏庸愚蠢,乃社稷之禍, 不堪為帝!

    陸錦惜眼前都有些眩暈, 在看完這第一條的瞬間便一下想起了當初還在將軍府時候接觸過的孫氏、賀氏,甚而是永寧長公主!

    這些女人,都是寡婦。

    那時她只覺得薛氏一門忠烈,實在令人唏噓, 卻未去深想其中是否有別的隱情。

    然而此檄文一出,卻似乎一下能解答她當初的疑惑:那就是,薛況為何一定要謀反?

    多年的籌謀,絕非一朝一夕才冒出來的念頭。

    若蕭氏皇族一直因忌憚薛氏而有戕害之舉,那一切似乎都能解釋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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