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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這一場除夕夜的雪,竟是越下越大了。
宮人撐開了備好的傘,怕衛儀受凍,還給裹上了厚厚的披風,陸錦惜站著不動,就這樣注視著。
眼見著衛儀將那披風攏好了,她才淡淡笑了一聲:「賢貴妃娘娘不過是留我下來隨意說兩句體己話,既不是要害我,更不是要想什麼拙劣的手段栽贓我,唐侍郎夫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她自不需要留下的。」
這樣的一句話頗有些深意。
可十分有道理。
衛儀不由跟著笑了起來,腳步慢慢地邁開,只走上了一旁的迴廊,站在那玉兔形狀的宮燈前,伸出纖細的手指來輕輕地一撥,道:「你倒是看得很明白,一點也不怕本宮。畢竟本宮雖厭惡你至極,卻還不至於用宮裡那些個蠢婦的腌臢手段來對付你。有一句話叫做『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不知你聽沒聽過。」
聽當然是聽過的。
甚至可以說,這句話陸錦惜很熟。
因為,這句話也是顧覺非的座右銘之一,畢竟聰明人都喜歡採用風險更小的辦法、花費更少的力氣,達成更好的效果、謀取更高的利益。
她已經隱隱察覺到衛儀與顧覺非之間那一點微妙的聯繫了,卻只不動聲色地一道走上迴廊,看她擺弄那宮燈,開口道:「所以娘娘現在是要『攻心』了嗎?」
「你聰明,真叫本宮回想起當初那個你來,禁不住心裡發涼,背後發冷。」衛儀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又將撥弄宮燈的手收了回來,轉身注視著她,「三年半之前一場宮宴,本宮竟還對你說什麼『傻人有傻福』,你那時候便與顧覺非有所交集了吧?怕是心裏面不知怎麼譏笑本宮,到底是誰傻呢……」
「娘娘說笑了。」陸錦惜謙遜得很,「錦惜自來命苦,選擇也從來由不得自己,怎敢在背後譏笑娘娘?」
「選擇由不得自己?」
衛儀終於是沒有忍住,冷笑了一聲。
「是啊,你選擇由不得自己,卻得到了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榮華富貴,美滿姻緣!若全天下人的『由不得自己』都能與你一般,怕是全天下人都巴不得此生此世困囿於囚牢之中了!陸錦惜,我衛儀精明了小半輩子了,竟半點沒看出你以前是個扮豬吃虎的人物!」
扮豬吃虎?
這可是抬舉了。
說得不客氣一點,單單以心機手段論,當初的陸氏是真的「豬」,而如今這一副軀殼裡的自己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豹豺狼。
可這件事她連顧覺非都沒有告訴。
一如顧覺非有秘密,這對於陸錦惜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絕不會主動宣之於口的秘密。
所以她只垂首微笑:「人總會變的,娘娘謬讚。」
這般寵辱不驚、不慌不亂的姿態,顯然扎了衛儀的眼。
她定定地凝視了她片刻,眼底那尖刻似刀鋒一般的嘲諷,終於又明白無比地顯露出來,甚至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
「可我總想問你,你真以為,自己就覓得了可與你相伴一生的良人嗎?」
「……」
衛儀眼底的這幾分憐憫,不僅是對她的憐憫,也仿佛含著一種對自己的憐憫,隱約藏著幾分辛辣與悽愴。
陸錦惜感覺到了,她沒說話。
平湖周邊,已沒了什麼人影。
兩側的宮人們知道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此刻都散得遠遠的,以防自己聽到他們說話。
所以此時此地,可以聽得見那呼嘯的風聲。
衛儀的聲音也仿佛被風吹得帶了涼意,夾著這寒冬臘月里的雪似的,嘲弄地冰冷著:「你認識顧覺非多少年,與他接觸過多少,又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嫁給這樣一個口蜜腹劍、心狠手辣的怪物!」
第177章 有情無情
口蜜腹劍,心狠手辣。
這兩個詞竟與世人眼中的顧覺非沾得上邊嗎?
一般來說是沾不上的,陸錦惜也很少聽聞有誰會這樣評價,更不用說此刻質問出聲的乃是京中謠傳與顧覺非曾有過一段舊緣的賢貴妃衛儀了。
她隱約覺得衛儀留自己下來說話,怕還真不那麼簡單。
相傳早年她曾與顧覺非交好,算是顧覺非的朋友,自然也應當熟知顧覺非是個怎樣的人。
心狠手辣不假,可所謂「口蜜腹劍」卻有些言過其實了。
陸錦惜聽著,不由微微眯了眼,眼底暗光閃爍,面色卻沒什麼變化,鎮定道:「天底下誰不知道顧大公子光風霽月,乃是世間少有的坦蕩人物?賢貴妃娘娘若要挑撥離間,在我這裡詆毀大公子,也實在是太想當然了一點。人在朝堂,身不由己。縱使他心底一片仁善,也總有必要他心狠手辣、口蜜腹劍的時候。不正如此時此刻的您嗎?」
「哈哈哈……」
衛儀竟沒忍住笑了起來,像是根本忍不住,又仿佛覺得她這般篤定而天真的模樣實在有當年那般愚蠢的風範。
「若是本宮告訴你,當年薛況就是----」
「賢妃娘娘!」
根本還沒等衛儀這一句話完全出口,不遠處一道冰冷的聲音憑空落了下來,竟硬生生將她這一句話壓下。
衛儀聞聲,轉過頭去,便看見了來人。
滿面霜寒的顧覺非。
他還穿著一身威嚴厚重的朝服,來得似乎有些急,並沒有撐傘,白雪落了他滿肩,也染冷了他的眉眼。
一向貴氣和煦的面龐上,少見地找不到丁點兒笑意,就這麼從湖岸邊邁步過來。
在衛儀恍惚的注視下,他來到了她們面前。
兩手在身前一拱,便道一禮:「微臣拜見娘娘,給娘娘請安。」
清潤的嗓音,依稀是記憶里那讓她目眩神迷的少年模樣;清雋的眉眼,偏消去了舊日所有的溫文爾雅,對著她猶如對著什麼強敵一般,充滿了忌憚與戒備。
還有……
深深的不喜!
這樣的神情,無疑在衛儀的心上刺了一下,她就這麼看著他走到了陸錦惜斜前方半步,用一種充滿了回護的姿態將她擋在了自己的身後,然後面對著她,說著生疏至極的話。
就仿佛他們根本不曾認識。
就仿佛他根本不知道他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曾深深地愛慕過他……
衛儀眨了眨眼,一時竟沒站穩,退了一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陸錦惜的身上。
這個昔日被她瞧不起也著實沒什麼真本事的女人,面上並沒有露出什麼受寵若驚的神情,相反平平淡淡,就好像得到顧覺非這般的回護是多正常的一件事,並不值得她假以什麼顏色。
你求不得的,人視若尋常!
這人世間一切一切的嫉妒與不平,都不過由此而起,又在不斷的反覆之中,越發洶湧。
一如此刻她備受煎熬、有如凌遲的內心!
於是她無意識地扯著唇角,笑了一聲:「我認識你近二十年,從未見過你對哪個女人這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