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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當日閱微館所目睹、所耳聞,幾乎立刻又在眼前閃爍。耳旁恍惚有誰喚了一聲「大公子」,顫顫地纏綿。
一時是陸錦惜,一時又變成了香芝。
這一瞬間,薛廷之胃裡面竟一片翻騰,平白覺出了一種骯髒和噁心。
「大公子?」
才自書案後走過來的陸錦惜,見他面色不好,有些奇怪,也下意識地關切了一句。
淺淡的嗓音,溶著如月的清冷。
溫溫然,卻一點也不甜膩。
沒有那一種隱約帶著喘息的顫音,也沒有那種能讓人生出無限綺念的低啞……
於是他一下又清醒過來。
抬眸看陸錦惜時,只見她帶著幾分疑惑地看著自己,雖有幾分關切,卻絕對是發乎情止乎禮,並沒有深及眸底。
禮法,本已經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即便他將來衝破這重重的枷鎖和困難,回到自己本來應得的位置,眼前人,也只能是天上人。
終其一生,也無法一親芳澤。
更不用說,她暗地裡還與那個大夏人人熟知的顧「大公子」有那麼幾分不清不楚的首尾了……
「才得知科舉改制之事,廷之心內,意實搖盪,久久難平,有些恍惚,還請嫡母見諒。」他選擇了主動解釋,且理由恰好是陸錦惜會相信的那種。
陸錦惜本也這麼想,所以沒多在意。
畢竟這件事的起因就是薛廷之。因他當初一句請求,竟引出了一系列的論戰,更最終促成了科舉改制。
換了誰,不為之震撼呢?
她輕輕一拂衣擺,坐在了薛廷之的對面,只道:「科舉改制之事,實在也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如今能成,於你,於士子,於天下而言,都算是一件好事。只是謝我倒是不必,畢竟這件事我不過是個旁觀者。你若真要謝,怕是得去謝那一位顧大公子了。此事若無他,怕是遙遙無期。」
顧大公子……
收攏在膝上的手掌,悄然握得緊了一些,薛廷之心底那一股深重的戾氣慢慢地浮了上來,這一瞬間竟是厭惡此人至極。
可他偏偏不能讓陸錦惜看出來。
暗暗將這一股戾氣壓下,重新沉進了心底,他竟然發現,原本得知科舉改制這件事之後的喜悅,都一掃而空,消失得乾乾淨淨。
「如今此事已成,你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有丫鬟來上茶,陸錦惜看她將茶盞放下,卻也沒端。轉眸來看時,只見薛廷之沉默地坐在自己對面,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先前你沒有任何功名在身,要參加科舉,按照規矩要從縣試開始,先考個童生。你先前可有接觸過科舉要考的策論等事?自己又是什麼打算?」
「科舉經義策論,廷之已經了解過。今年京城這一帶,縣試還未開始,所以廷之想……」說到這裡的時候,薛廷之頓了頓,抬眸看了陸錦惜一眼,才續道,「今年便開始考。」
今年便開始考?
這答案,其實也在陸錦惜意料之中。
她這庶子絕不是什麼甘於池中的人,且自身有幾分學識在,雖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閱微館交了白卷,可那一顆嚮往功名利祿的心,她卻是看得清楚。
「今年便開始考也好,你這年紀去考的也不在少數,並不打眼。算起來,下一屆會試,也在三年之後了,到時你正好弱冠之年。成家與立業,若能一併達成,也算不辜負大將軍對你一番悉心的栽培了。」
陸錦惜說著,便微微笑了起來。
聽見她這話的薛廷之,卻越發難受起來。
成家立業……
她就這麼想將他趕出這家門嗎?
心緒浮動間,竟是不想在這書房中多坐上哪怕一刻!
他抿緊了嘴唇,蒼白的面容上,浮上一層奇怪的血色。落在旁人眼底,便像是一名普通的少年郎,因長輩提及自己的終身大事,而露出幾許羞怯。
可他的眼底,沒有半點難為情。
陸錦惜又問:「那讀書上學呢?你是想單獨給你請個先生到府里,還是外面找個學塾,或者上個書院?」
大夏各地都有書院,只是有的出名,有的不出名。
京城當然也有。
稷下書院,算不得很出名,可畢竟天子腳下,也差不到哪裡去。裡面的先生基本都在一流之列,多是重金聘來,只可惜學生大都是權貴之家出身,朽木難雕。
這裡面的情況,陸錦惜有所耳聞,但料想薛廷之也不會不清楚,所以她問得簡短,端看薛廷之怎麼想。
問完了之後,便注視著他。
薛廷之顯然沒想到她會直接詢問自己的意見,一時微怔。
片刻後才抬首,直視了陸錦惜,然後起身來,重新向她一拜,慢慢道:「廷之,想去讀書院。」
竟然真的選了書院……
這一下,輪到陸錦惜有些看不懂了:「那你想去哪個書院?」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廷之無方,且有嫡母在,不敢遠遊。聽聞京中有稷下書院,願擇日前往一考。」
聲音平靜,說來連貫。
簡直像是早就在心裏面考慮過了無數次。
陸錦惜聽得笑起來,也不干涉他任何決定,只道:「既然你已經對自己的將來有了安排,我也就不多置喙什麼了。稽下書院是沒什麼好考的,怕是你閉著眼睛都能進去,要緊的也不在這裡。這書院風氣極壞,你去之前,還是好生了解清楚。聽說再過十來天就是入學考,屆時府里會為你安排好一應事宜,你只管放心去。」
「是。」
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薛廷之明知她不會反對自己關於此事的任何決定,所以才說出了這番話來;可她真的一個字也不多問的時候,他便覺得心裡空落落地難受,只能低低地應了一聲。
這樣簡短的一個字,實在暴露不出什麼情緒來。
自打知道薛廷之收用了香芝,陸錦惜丟他的警惕也就下來幾分,只當他當初那些異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是他這個年紀應有的萌動。
如今察覺不出什麼來,更不用說他就要去書院讀書,更沒什麼值得警惕的。
所以,陸錦惜很放鬆。
她本有意留薛廷之多說兩句,尤其是這一次朝堂上的那些風雲,以提點著他一些。可眼角餘光一晃,已經瞥見了門外青雀的身影。
想是潘全兒已經到外面了。
請季恆當先生這件事,她心裡還記掛著呢,略一權衡便對薛廷之道:「我這裡還有些許事情需要料理,就不多留你說話了。反正還有幾日,待你要去考稷下書院的時候,再與你細說算了。你先回去,好生料理下如今的事吧,想來可有一陣好忙。」
「是,那廷之先行告退。」
嫡母發話,薛廷之自然沒有反駁的道理,只是心底被什麼東西沉沉地壓著,實在不很舒服。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