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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顧覺非的酒量很不錯,可並不代表能沒節制地喝。
喝過了,畢竟傷身。
他素來自製,本想將她給自己斟的這一盞酒放著,可她已經將自己那一杯殘酒給端了起來敬他,一雙清澈的眼眸里似有情而無情,竟似望到了他心底。
於是這一瞬間,忽然就鬼迷了心竅。
顧覺非竟然將自己面前這一盞酒端了起來,與她那淺口的小杯盞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甘冽的酒氣,從喉舌一路滑入了腹中,燒得慌。
「昨日聽聞大公子終在禮部謀得差使,如今已是理蕃堂主事。我與大公子相交一場,情雖不厚,卻也該略借薄酒,表示一番,還望大公子不嫌棄。」
見他二話不說喝了,陸錦惜倒是微怔了片刻,也將殘酒飲盡。
明月樓雖是戲樓,可雅間裡酒是不缺的。
此刻她看了看,只喚了青雀來,讓人將方才的席面撤了下去,又換了幾個新菜上來,才又提起了酒壺,為顧覺非,也為自己斟酒。
先前她是沒喝的,只是看著宋知言喝罷了。
眼下遇到顧覺非,不好不壞,卻是個剛好喝酒的時候。
顧覺非其實知道,自己再多喝兩杯,差不多也就醉了。可看到她張羅這些,卻出奇地沒有阻攔,也沒有出聲,更沒有露出半點的醉意。
一雙眼,如在瓊漿玉液里浸過,好看極了。
他只微微地勾著唇,問:「夫人難道不覺得,這理蕃堂主事不是什麼好差使嗎?」
這還不是好差使?
陸錦惜為他斟酒的手一頓,頃刻間已聞見了濃郁的酒香,只抬眸看了他清明的眼眸一眼,道:「議和方成,諸事未定,正是大展拳腳的好地方,好時候。是不是好差使,大公子自己心裡沒數嗎?」
話出口時,酒也重新滿上了。
顧覺非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幾分,甚至添了一點說不出的明媚:「滿朝文武就沒幾個人覺得這是好差使,都覺得吃力不討好呢。辦好了,未必有什麼功績,武將們還要老不高興;辦得不好了,兩國戰事再起,覺非可就成了不可饒恕的罪人。你憑什麼覺得,這差使算得上好?」
「我請你喝酒,你還刁難起我來了。」
陸錦惜語氣涼涼地刺他。
大約是先前在宋知言面前袒露地太過清楚,什麼都說完了,所以這時候的她,竟然下意識地放鬆著,將身上完全不屬於陸氏的那一面,都展露了出來。
「旁人覺得吃力不討好,那是他們覺得吃力。可同樣的差使在大公子這裡,豈不是小菜一碟?更不用說,您有皇上賞識,且皇上還主和。武將們鬧又怎樣?看你也不像是會搭理他們的,更別說他們也鬧不出什麼結果來。」
薛況一去,大夏這邊武官武將們,即便是再強,也缺了根主心骨。
都是散沙。
如今議和這件事,換了當年的他來反對,興許還能濺出幾分水花,甚至決定整個局勢的走向。
現在?
京中武將官職最大的就是劉進,行事最刺頭的方少行。
前者是大老粗,雖然粗中有細,也算個精明人,可要與顧覺非相比那還遠;後者常搞事,可性情古怪,甚少與人為伍,即便登高一呼,怕也找不出幾個人應和。
所以,面上看著風大,實際上能出什麼事呢?
陸錦惜這些都沒說。
她一個看戲的,對朝堂了解不深的,都能看出這些東西來;顧覺非這種常年浸淫著的,絕對看得更深,更透。
「我應該先恭喜大公子,已占得了先機,從此便要平步青雲了。」
「哈哈……」
顧覺非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與陸錦惜之間,應該算是頭一次談論朝堂上的事情,可不談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一談才發現,她又向自己揭開了新的一面。
都說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一個理蕃堂主事的位置,得來實在不容易。
一則有禮部尚書陸九齡保舉;
二則這朝野上下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人辦此事。
這兩點,缺了任何一點,事情都成不了。
他家中那一位老父親、老太師,顧氏一門如今的掌家人,非但沒有在這件事上為他提供任何幫助,反而不遺餘力、恪盡職守地扮演了一個絆腳石的角色。
回想起來,著實諷刺!
酒液便在杯盞之中,顧覺非垂眸,又端了起來,自己喝了:「匈奴那邊如今的局勢,於大夏而言,剛剛好。主戰的大將那耶扎自己倒霉,死在了女人身上;老單于年紀大了,精力漸漸不如以往;膝下幾個兒子,成器的已經死了,不成器的成日爭權奪利;唯一能看的或許是那一位蘭渠公主,可到底是個女子,上面又有些腌臢的兄長。老單于在時,她還能逞幾分威風,等人一去……」
一介弱女子,本事再大,又能有什麼用?
強如永寧長公主,能左右朝政,可不也不是皇帝嗎?十三年前宮變,雖出了大力,卻只能與兩位輔臣一道扶立了三皇子蕭徹。
不是說顧覺非看不起女子,而是當今世道便如此。
尤其是在匈奴。
子繼父妻,弟繼兄婦,女人便是籌碼,即便是高貴如蘭渠公主,大勢之下,又能如何?
除非出現點他預料不到的變數。
「大夏與西域各族,征戰已久,前後數十年。蕭徹甚至點了薛況為主將,他花了五年,窮兵黷武,打了勝仗無數,成就戰神美名。百姓身陷水火,還敬他仰他!」
放下酒盞,顧覺非是笑著的。
「可為什麼,不是給我五年?我甚至不要五年,只要三年,兩年……」
他喝醉了。
陸錦惜有些沒料到。
不然,怎麼會當著別人的面,直呼皇帝的名諱?還張口閉口就是「薛況」,而不說「大將軍」,且這話里的意思……
她略微感到了幾分心驚,兩道細眉頓時輕蹙起來,藏了幾分小心謹慎地打量他。這時候,才算是聞見,空氣中那一股濃烈的酒氣……
比宋知言在的時候還要重。
只是今日下午一直在這酒氣的繚繞之中,她先才竟沒察覺----
顧覺非進來的時候,看著正常,可實際上絕對已經喝了不少了。
這人也當真是稀奇。
分明已經酒意上頭,可整個人看上去反倒清醒得不得了。面上的笑容不見半分破綻,雙目也清明極了,吐詞清晰,舌頭一點不捲。
她沒再為他倒酒,他卻自己提了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平相交,開互市,通邊貿,傳文字。天朝上國,潛移默化。給我三年,我可不費一兵一卒,掃平匈奴!」
烈酒入喉,化作一腔難得的豪氣。
可顧覺非的聲音,卻偏偏冷靜得蒼涼:「打仗?會打仗了不起嗎?拋頭顱灑熱血了不起嗎?他若真死了,我顧覺非還敬他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拋頭顱的不是他,灑熱血的也不是他。埋骨他鄉,魂散邊疆,都是一腔血熱的大夏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