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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加之他自己也頗有點與人相處的門道,如今算得上如魚得水。
幾乎整個隼字營,甭管職位高低,都是他朋友。
位置高了,心氣兒自然也就能上來幾分。
所以他身上那一股舊日常見的卑躬屈膝味道,其實少了不少,連照鏡子他都覺得自己英武了幾分。
但說到底,這是陸錦惜的恩情,他不會忘,也不敢忘。
不管在旁人面前如何人五人六,到了陸錦惜面前,他該伏低做小還是伏低做小。
更何況陸錦惜原本就是一品誥命,還是大將軍薛況的孀妻,就是九門提督劉進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他這麼個小角色,有這伏低做小的機會,都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反正印六兒心裡明白著呢。
儘管如今聯繫不多,可有這一位大將軍夫人的裙帶關係,他的路要比旁人好走不少。因此,就算是現在站在外頭,幫陸錦惜看著門,他都沒有半點怨言。
無非就是無聊了一點。
戲台子上唱的那《天仙配》還沒結束,印六兒也不喜歡聽這情情愛愛的,只把目光撇開,就準備瞅瞅如今在聽戲的都是什麼人。
可沒料到,那目光都還沒飄遠,一道清雋的身影便映入眼底。
那一個瞬間,饒是印六兒這種老油條,都不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眼皮頻跳,立刻就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如臨大敵。
顧覺非才走過來呢。
印六兒這反應,他就是原本沒看出什麼,如今也看出點什麼了。
兩手悠閒地負在身後,今日也沾著不少酒氣,只是他一雙眼眸還清明得很,只向印六兒背後掃了一眼,便朝他招了招手。
他是什麼身份,印六兒能不知道?
當初看陸錦惜將那筆給扔了下去,然後讓他請了人上來,他就知道眼前這一位祖宗的身份了。
這一時,簡直嘴裡發苦,心驚膽寒。
不想去,可又不敢不去。
原本還算豪邁的腳步,此刻挪起來跟只蝸牛一樣,恨不得一輩子也走不到頭。即便是走到了,也不敢把腦袋抬起來。
印六兒訕笑著給行了禮。
「小的見過大公子,給大公子問好了。」
「你是陸錦惜的人?」
顧覺非冷眼一瞥,早將他那掩不住的心虛給看在了眼底,心上便覆了一層冰。也不問陸錦惜是不是在這裡,反倒問起印六兒的來路。
印六兒奇了怪。
他市井裡摸爬滾打多年,人話鬼話聽了無數,可竟偏偏聽不懂顧覺非這話。
敏銳的直覺,只向他預示了那麼一星半點兒的危險。
心下謹慎地琢磨了一下,他到底沒敢在顧覺非這等聰明絕頂的人面前撒謊,於是戰戰兢兢地如實答道:「算是。」
算是!
好一個「算是」!
顧覺非差點就氣笑了,暗地裡咬了咬後槽牙,只恨不得把那個還藏在雅間裡的陸錦惜給拖出來,問她一個清楚。
可念頭冒出來,又忍了回去。
他心裏面諸多想法匯聚到了一起,某一個瞬間,卻是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問印六兒:「她見的是誰?」
印六兒的臉,一下就綠了。
雅間裡的陸錦惜還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她只是看著桌對面的宋知言,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心下的憐憫未見減少,可她又自覺身為一個局外人,這樣的憐憫來得太虛偽,太無足輕重,所以都藏了個乾淨。
「酒多傷身,大人還是少喝點吧。」
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不少。
宋知言本就不是什麼酒量好的人,一介書生,又能喝多少?幾壺下來,早已經是醉意醺然。
「借酒澆愁愁更愁」,說的便是他了。
聽了陸錦惜的話,他端酒的手頓了一頓,可最終還是又抬了起來,將這一盞苦酒飲盡。
但放下的時候,卻沒能端穩。
那白玉酒盞一下從他手中滾落,在桌上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摔到了地上,「啪」一聲便裂了開來。
陸錦惜頓時沉默。
宋知言卻是一下低低地笑出聲來,注視了她許久,想她不管是性情,還是手腕,甚至是那眉目間不經意露出的灑脫意態,都很不一般。
然後一聲悵然的嘆息:「你比她好。」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
或者說,以尋常人的眼光來看是如此。
可陸錦惜素來不是尋常人,更不會以尋常的角度來思索宋知言這句話,所以她只淡淡地笑道:「可惜,你只愛她。」
愛上一個,旁人即便是西施潘安,又怎能再入眼?
在宋知言的眼底,原本的陸氏,即便有千般萬般的不成熟,甚至不夠好,那又怎樣?他正是因為這些,才會與她兩情相悅。
如今的陸錦惜再好,也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是啊,我只愛她……」
飲入喉的都是苦酒,溢出口的都是苦笑。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從頭到尾都沒了什麼疑慮,大約只餘下那種芳魂永逝的壓抑與悵惘。
宋知言終於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目光重新落到了陸錦惜身上,看著這一張熟悉的面容,這一臉陌生的神態,慢慢地一笑,仿佛釋然了許多。
「夫人如今為她教養兒女,孝順父母,知言代她謝過。」
「雖是前塵往事盡了,可您到底也用著她的軀殼,便當是我最後一點念想吧。她信中曾勸告之言,我當思之省之;您如今在此世,我也願守之護之。」
「知言雖人微力薄,但他日若您有求,必不敢辭。」
說罷,竟是躬身拱手,向陸錦惜鄭重地一禮。
然後便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陸錦惜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消失在了門外,回想起來,到底有些唏噓:當年慶安帝蕭徹一封聖旨,一道賜婚,到底釀成了幾多悲愁?
青梅竹馬,破鏡難圓;
痴男怨女,情無所鍾。
宋知言永失摯愛,其妻也不過獨守空閨;陸氏芳魂難追,終身錯付,覆水難收;薛況則是戎馬關山,與那胡姬誕下一子,回京來也不過成了庶子,還牽累得那胡姬暴斃……
陸家獨這一個女兒,愁得老大人抹淚;
將軍府得了個掌不住事的夫人,一塌糊塗。
歸根到底,高高在上的是皇帝。
即便有萬家哀愁,又哪裡能上達天聽?
頂多也就是悲劇釀成之後,給陸氏這可憐人一點可有可無的優渥厚待,以示天家有情罷了。
她思考了許久,慢慢便嗤笑了一聲。
印六兒和青雀都在外頭。
算著時辰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回將軍府了,她抬了首,便想要叫人進來。沒料想,才轉過了目光,一眼就看見印六兒走了過來。
頓時一笑:「你倒乖覺,人剛走,你便知道我要喚你……」
然後忽然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