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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如今一看,只覺得那妝容素淡,越發襯出五官的精緻來。

    眼角眉梢都凝著一種青蓮似的冷冽,竟有種冒仙氣兒的感覺。

    他心裏面凜了一下,只想起顧覺非那些捉摸不定的心思來,暗自嘀咕一聲「怪道顧覺非惦記」,嘴上卻道:「見過將軍夫人。」

    「孟先生多禮了。」

    孟濟的名聲,陸錦惜昔日已經聽過了,只隨和地一笑,也沒多說,只轉向了薛遲,同他解釋。

    「你顧先生找我,要商量些事兒。你自己在這裡可乖乖的,要聽話。」

    「哦。」

    原來是顧先生找啊。

    薛遲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握著的筆頭,心裡其實有些擔憂。

    過去在學塾的經歷,讓他一遇到先生找家長這種事,就有些風聲鶴唳。

    誰叫往日他先生一找家長就沒好事呢?

    也不知自己這一位新的先生是什麼樣子,找娘又是什麼事。

    薛遲用自己聰明的腦瓜思考了一下,自己這才剛上學呢,先生也沒開始教東西,只是叫他把學過的東西都默一遍。

    自己也沒闖什麼禍。

    嗯,不擔心,不擔心。

    這樣想著,他就甜甜地笑了起來:「那娘你去,我一定好好聽話。」

    這小子眼珠子一轉,腦袋裡必定是有什麼鬼主意出來了。

    只是陸錦惜接觸他也有一段時間了,大概猜得到,心裏面一哂笑,也沒多管,擺了擺手,就跟著陳飯繞了一段路,順著樓梯,上了樓去。

    「大公子,夫人來了。」

    陳飯在外面通稟了一聲。

    裡面便傳來了顧覺非的聲音:「你下去吧。」

    「是。」

    陳飯也不多話,便退了下去。經過了當初閱微館的那一次,他這一次也不覺得詫異,輕手輕腳便離開了。

    陸錦惜看得一笑,只對裡面道:「大公子這一日一日的,又不知道故弄什麼玄虛呢……」

    說著,便走上前去,將門推開。

    那一刻,清苦的藥味兒,伴著一點已經有些淡了的血腥氣,一下就沖了過來。

    陸錦惜頓時愣住了。

    這閣樓上面,窗都關著,光線有些昏暗。

    中間垂落的淺青色珠簾,將空間分成了內外兩間。看得出,這裡即便不是顧覺非日常起居的地方,也應該是他偶爾來過夜之處。

    外面設著桌椅,裡面卻是一架不大的畫屏,上頭還搭著一件蟹殼青繡著修竹圖案的錦緞外袍。

    透過縫隙隱約看得見一旁的几上置了個銅盆,裡面盛著水,可水裡面卻浸著沾了血的一塊雪白方巾,染得那水都見了紅。

    這場面,看得陸錦惜眉頭都皺了起來。

    又是藥味兒,又是血的,再聯想一下剛才去看過的顧太師,她心裡皮面哪裡還能沒點兒數?

    「我說你為什麼叫薛遲來這裡上課呢。昨兒都好好的,這是出什麼事了?」

    顧覺非這時候還沒露面兒,人在裡屋,屏風後面。

    陸錦惜只瞧見那搭在屏風上面的袍子被人取了下來,略聽見幾聲窸窣的響動,隨後就瞧見了走出來的那一道身影。

    身上披著的,正是那一件蟹殼青的袍子。

    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是先前幾次見過的那般挺拔,但面容卻蒼白得嚇人,腳步也有些虛浮,竟然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就連那點漆似的一雙眼,也與往常不同。

    旁人口中的顧覺非,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仿佛天底下沒有什麼能難倒他的事。

    他的眼神,便如她的一般,至少表面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但此刻,卻是一片沉沉的冷寂,仿佛少了點什麼,又多了點什麼。

    「沒出什麼大事,不過是跟我們家老糊塗說我想娶你,差點被打斷幾根肋骨罷了。」

    他聲音輕飄飄的,還含著笑意。

    可陸錦惜相信,即便是個市井上的販夫走卒,都能聽出這話里的諷刺來。

    常日裡都披著一身完美畫皮的人,今個兒是受什麼刺激了?

    她心裡納悶,面上卻笑了起來。

    昨日兩人幾乎都在閱微館裡各自扒過了自己的畫皮,「坦誠相見」了,她現下也不掩飾,帶著點調笑的目光,從顧覺非頭上看到腳上。

    這貨,還光著腳踩在地上呢。

    「我是不信你顧大公子嘴裡有幾句實話的。」

    「滿京城都知道,你顧氏一門門楣甚高,儘管你都一把年紀了,多少名門淑女擠破了頭也想嫁給你。而我,掰著手指頭滿打滿算可是四個孩子的娘,還是將軍府的寡婦。」

    「你昨兒發誓說要娶我,不該早料到如今的情況了嗎?」

    陸錦惜可不是什麼傻子。

    她這一顆腦袋,可幹過不少大事的,這一會兒只背著手,饒有興趣地繞著顧覺非走了兩步,似乎對他露出這 格外狼狽模樣極為滿意。

    「大公子足跡遍布天下,熟讀四書五經,通曉人情世故,不會不知道太師大人對此事的態度。」

    「但怎麼說你們也是父子倆,不至於為這麼一件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大動干戈。」

    「更不用說,太師大人怕還指著你撐起顧氏一門……」

    她是一面走,一面說。

    顧覺非也沒管,只走到一旁的桌案上,端了已經微冷的湯藥,慢慢喝了。

    末了才道:「夫人,我往日怎麼不曾聽說,你看事情有這麼透徹?」

    唔,這個當然是因為她不是陸氏啊。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

    陸錦惜猜顧覺非是納悶的,卻故意不回答他,只停下了腳步,站到了顧覺非身邊來,兩隻白皙的手掌抬起來交疊搭在他肩上,然後輕輕將自己腦袋靠了過去,那精緻的下頜恰好墊在手背上。

    距離,瞬間就拉近了。

    她能更清楚地看見顧覺非的側臉,清雋極了,完美得找不出什麼瑕疵,因著此刻少見的冰冷和蒼白,更有一種高不可攀之感。

    可在她看來,越是如此,越透著一種引人一嘗的味道。

    那一刻,陸錦惜自己都沒明白自己怎麼想的,瞧著距離正好,湊上去就朝他左邊耳朵輕輕咬了一口。

    恰恰咬在耳垂上。

    貝齒在上面留下一點淺淺的痕跡,還有她今日口脂的淺淡櫻花粉印子。

    顧覺非一下轉過了頭來。

    近在咫尺的陸錦惜,因著這兩手交疊將下頜放在他肩上的姿態,低眉順眼,竟有一種難得乖順的感覺。可當她將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抬起來,用一種微微仰視的角度瞧他時,便在素淡里生出了幾分勾魂攝魄的艷冶。

    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心跳停了一下。

    陸錦惜卻似毫無察覺,就這麼眨巴眨巴眼,含著笑意,聲音低低也軟軟的:「我是好奇啊,你真不打算說說麼?」

    「……」

    顧覺非就這麼看著她,喉結忽然上下滾了滾,卻久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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