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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3:35:49 作者: 時鏡
在走過第一個拐角的時候,薛廷之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
但這時候,重重的屋檐與高高的院牆已經遮擋了視線,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在黑暗裡看不清楚的磚瓦。
「大公子,怎麼了?」
香芝知道他似乎不愛說話,見他忽然停下回望,只以為他是忘了什麼事。
沒料想,薛廷之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麼,回去吧。」
回去吧。
前面再熱鬧,再明亮,屬於他的,如今也不過只有那個最偏僻角落裡的院子。他的存在,便如同那院落在這府中的存在一般,是很自然地被人遺忘著的存在。
他和它,都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一個被人重新注意到的機會。
薛廷之微微閉了閉眼,重新抬了步,往回走去。
即便多了幾個丫鬟伺候,可院落里其實依舊冷清,唯有書房裡那挨著窗的雕花炕几上,還擺著一盞燈。
他有夜讀的習慣,這該是臨安點著的。
「你們都下去吧。」
薛廷之進了書房,便叫守著的丫鬟都下去了,自己則走到了陳舊的書架旁,下意識地就要點出那一卷《反經》來。
可等到手指游移到那一排某個位置的時候,他才想起:這卷書,借給了陸錦惜,她還尚未歸還。
這一時,他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陸錦惜,出身,大家閨秀。
可竟然會去讀《反經》……
住在將軍府有十一年了,明明之前都對這一位「嫡母」毫無感覺,可最近這一段時間,他竟……
無法不去注意。
「嗒。」
一聲輕響。
他終於還是隨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翻身走回了暖炕邊,盤腿坐下來,就著這一盞孤燈的光芒,慢慢地翻閱了起來。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
書頁上的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可看著看著,薛廷之卻發現自己根本一個字都沒有記進去。
他腦海里,忽然就盤旋著許多紛繁複雜的念頭,讓他難以清淨。
比如今日閱微館之試的種種,比如那一位嫡母疏淡的目光,比如他在門外聽見的聲音,比如……
她唇上那一抹刺目的新紅。
薛遲為什麼能被先生們選中?
薛廷之想起了方才在側門內陸錦惜的言語,卻是沒忍住嗤笑了一聲,那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便慢慢用力地壓在了書頁的邊緣。
像是要揉皺什麼,又像是要撫平什麼。
「叩叩叩。」
有輕叩門框的動靜。
是香芝端著藥碗,站在了門外:「大公子,藥熬好了。」
「進來。」
薛廷之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只是慢慢鬆開了按著書頁的手指。
香芝進來的時候,自也看不出半點異樣來了。
她來本就不久,只是覺得二奶奶待這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似乎還不錯,但並不了解他,所以伺候的時候,總有幾分戰戰兢兢。
「奴婢已試過藥溫了,剛剛好,您趁熱喝了吧。」她恭敬地走了上來,微微彎了身子,將青瓷的藥碗,捧到了薛廷之的面前,聲音怯怯地。
香芝的年紀並不很大。
她一雙柔荑,是二八少女獨有的嫩白滑膩,纖細的手指,就搭在藥碗的邊緣,可以輕而易舉地吸引住人的目光。
可這一刻……
薛廷之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細細的手腕,因為端藥伸手的動作,而伸出衣袖一截,於是便露出了一截的雪白。還有那一片的雪白當中,小小的一點紅……
是一枚紅痣。
於是薛廷之伸出了手去。
香芝本以為他如往常一般,是來接藥碗的,可沒有想到,那微微帶著點涼意的手指,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一瞬間,香芝只覺得整個人腦子都嗡鳴了一聲,粉白的小臉,一下漲得通紅,想要收回手來,又怕灑了藥,一時有些情急:「大、大公子……」
「大公子……」
又是這樣的稱呼。
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帶回了那一扇門外,耳邊仿佛又迴蕩著那嗓音,失卻了平時的清冷與素淡,顫顫地,帶著能燒灼人的暖意,還有……
蝕骨。
可她喚的,並不是自己。
天下有那麼多個「大公子」,可或許沒有一個,堪與那名動天下的顧覺非相比吧?
薛廷之那薄薄的嘴唇,忽然就勾起了一抹難以言說的弧度。
似乎諷刺,又似乎自嘲。
這是那一位「嫡母」,放在他身邊的丫鬟。
是的,嫡母。
如果她一直是這個身份,將來也許還會操持他的婚娶,成家,立業……
薛廷之覺得,自己心底好像有一隻魔鬼生長了出來。
他的目光,落在這一抹小小的紅痣上,只用指尖輕輕地摩挲著,描畫著,聲音輕得像夢囈。
「你叫香芝……」
低低的嗓音,如同在酒中浸過。
香芝一下有些暈,只感覺那微涼的手指,在自己腕上游移,卻似燃起了一片火花,讓她忍不住地顫抖,腦海里更是混亂的一片,無法思考。
只有那一雙精緻的眸底,透出一點瑩潤的水光。
「大、大公子……」
到了年紀的公子們身邊,總會有一兩個她這樣的丫鬟。
這一刻的香芝,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多一點,還是別的什麼情緒多一點,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只敢怯怯地喊著。
「大公子……」
她的聲音本就很細。
此時此刻,更帶上一點特別的輕顫,像極了溺水的貓兒,脆弱又可憐。從那嬌嫩的、點著一點桃紅口脂的兩瓣唇中,流瀉出來……
漸漸地,便與薛廷之腦海中不斷迴環的那一道嗓音,重疊在了一起,讓他如同置身於一場美妙的幻夢……
可又好像有另一個自己,從身體中抽離了出來,冷冰冰地、冷酷地、殘忍地看著。
「啪。」
藥碗,終於落在了地上。
清苦的藥味兒,瞬間鋪灑出來,蓋過了這書房裡原本應該有的書墨香氣,和其他的味道……
池月東上。
東院院牆外海棠花的艷影,在月色下,有些模糊。
陸錦惜就靠坐在窗邊,看著自己面前排排坐的三姐弟,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開口道:「今天咱們也只講一個故事。是咱們的大將軍,那一年被圍在長留關外,大漠遇險,此時卻有一白袍小將----」
「啊,是方叔叔,是方叔叔!」
還沒等陸錦惜把話說完,薛遲忽然就高升大叫了起來,滿臉的興奮。
「娘親你終於要講方叔叔了啊!」
「……」